第64章 涼意山風吹山村(4)
- 黑惠江水向南流
- 烏蠻滋佳臘羅巴
- 2232字
- 2025-07-10 09:13:31
哐哐哐!哐哐哐!”
是示警!只有發生極其緊急的情況才會這樣敲鑼!
“出大事了!”烏蠻國程臉色劇變,對著滋佳吼道,“你看住這里!滋桂,跟我去村口看看!”他毫不猶豫地松開自己控制的牲口,把重任扔給滋佳,帶著滋桂再次沖入暴雨之中。滋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死死抱住“花蹄”的脖子,感受著牲口狂亂的心跳透過濕冷的皮毛撞擊著自己的胸口,聽著外面那催命般的鑼聲和更加駭人的、仿佛山體在呻吟的沉悶轟隆聲由遠及近。腳下的泥地似乎在微微震顫。
岔河山村徹底陷入了風雨飄搖的恐慌之夜。
幾乎在鑼聲炸響的同時,阿秀也被驚醒了。她家的土壞房離山體更近一些。那沉悶的、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聲讓她心驚肉跳。她剛坐起身,就聽見外面傳來生產隊隊長趙大強嘶啞變調的吼聲,在風雨中斷斷續續:“塌方了!……糧倉那邊……快來人??!”
糧倉!阿秀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糧倉建在村子東頭一塊相對平坦的高地上,旁邊就是陡峭的山坡!她來不及多想,胡亂抓起一件衣服披上就往外沖。
“秀!回來!危險!”母親楊蘭花驚恐的喊聲被淹沒在雷聲中。
阿秀沖進雨幕,冰冷的雨水打得她睜不開眼。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鑼聲和嘈雜人聲的方向奔去。閃電劃過,她看到了讓她魂飛魄散的一幕:糧倉后方那段陡峭的山坡,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撕裂,大量的泥漿裹挾著巨石、斷木,正轟隆隆地傾瀉而下!渾濁的泥流已經沖垮了糧倉的后墻一角,正瘋狂地向里面灌入!而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糧倉那扇厚重木門上的大鐵鎖,竟然被砸開了!門虛掩著,在狂風中劇烈搖晃!
“鎖!鎖被砸了!”有人尖聲叫起來,聲音充滿了驚駭和憤怒。
“糧!隊里的糧??!”趙大強隊長捶胸頓足,聲音帶著哭腔。村民們從四面八方冒雨趕來,男人們拿著鋤頭、扁擔,女人們提著水桶、臉盆,試圖堵住泥流,搶救糧食。場面混亂不堪,呼喊聲、哭叫聲、風雨聲、山體滑坡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如同末日。
阿秀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站在混亂的人群邊緣,心亂如麻。糧倉被毀,鎖被砸開……是誰?為什么要在這時候偷糧?這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糧倉側面一個倒塌的柴草垛后面,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動作極其倉皇。閃電再次亮起,那身影雖快,但一個熟悉的輪廓卻瞬間擊中了阿秀——寬厚的肩膀,跑動時微微有點外八字的姿勢……像極了趙峰!阿秀猛地捂住嘴,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是他?生產隊隊長的兒子?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她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風雨如晦,岔河山村在自然的狂怒和突發的災禍中瑟瑟發抖。
滋佳獨自在風雨飄搖的牲口棚里,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他用身體死死頂住棚子一根吱呀作響、眼看就要斷裂的支柱,一邊還要竭力安撫受驚的牲口。手臂被“花蹄”的蹄子蹭過,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順著蓑衣縫隙流進脖子,凍得他牙齒打顫。外面鑼聲凄厲,人聲鼎沸,混合著山體滑坡的恐怖轟鳴,像重錘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糧倉出事了!這個念頭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心頭。他想沖出去,可眼前的牲口棚搖搖欲墜,十幾頭馱馬騾子是全家、甚至整個馬幫最重要的財產和生計來源!他不能走!
汗水、雨水和不知是淚水還是血水的液體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了腰間那根油亮的趕馬鞭。鞭桿冰冷的觸感像一道電流,猛地刺穿了他混亂的意識。父親低沉的聲音仿佛在耳邊炸響:“趕馬幫,苦是苦點,可這路,認人。你敬它,它就給你活路!”一股蠻橫的力量陡然從疲憊不堪的身體深處迸發出來!他猛地吸了一口混雜著雨水和牲口氣息的冰冷空氣,發出一聲嘶啞的、近乎野獸般的咆哮,用盡全身力氣將身體死死抵住那根危柱,同時揮動趕馬鞭,在空中甩出一個短促有力的鞭花,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吁——!??!”
這聲凝聚了他所有意志、所有恐懼、所有不甘的嘶吼,竟奇跡般地穿透了風雨的喧囂。原本狂躁不安的牲口,似乎被這熟悉又帶著決絕力量的聲響震懾了一下,掙扎的動作有了片刻的凝滯。滋佳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眼神變得像山巖般冷硬,一遍遍重復著父親教的吆喝聲,手中的鞭子不再抽打,而是穩定地指向棚內深處更安全的位置?;靵y的牲口群,在這個渾身濕透、眼神兇狠的少年面前,竟開始緩慢地、帶著遲疑地向棚內深處退去。滋佳死死咬著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彌漫開,他用身體、用聲音、用那根沉甸甸的趕馬鞭,在風雨飄搖中,硬生生撐起了一角岌岌可危的方寸之地。
風雨肆虐了大半夜,終于在天色將明未明時,漸漸顯出頹勢。雨點變小,風聲也低沉下去,只剩下滿目狼藉。
滋佳家的牲口棚頂塌了小半邊,棚內一片泥濘,所幸在滋佳拼死守護下,牲口們只是受了驚嚇,沒有傷亡。滋佳癱坐在冰冷的泥水里,背靠著濕透的土墻,累得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父親烏蠻國程帶著一身泥水回來了,臉色鐵青,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看了一眼棚里的情形,又看了看泥猴般癱軟的兒子,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有后怕,有痛惜,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走過來,用他那雙同樣沾滿泥濘的大手,重重地按了按滋佳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量,幾乎讓滋佳再次倒下。
村東頭的糧倉損失慘重。后墻被泥石流徹底沖垮,大量糧食被掩埋或浸泡。而門鎖被砸開,部分糧食失竊的消息,更是在劫后余生的村民中投下了重磅炸彈,引發了巨大的恐慌和憤怒。趙大強隊長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嗓子徹底啞了,組織人手清理淤泥,搶救還能食用的糧食,同時臉色陰沉得可怕,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在場的村民。關于“內賊”的議論像瘟疫一樣在低語中蔓延,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