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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涼意山風吹山村(1)

烏蠻滋佳和阿秀背著鋪蓋卷,踩著腳下被無數代人磨得發亮的山石路,一步步挪進村口時,悶熱的七月天里,山風竟也帶著涼意,吹得滋佳背上那層黏膩的汗濕漉漉地發冷。高考放榜那天縣城里的喧囂和刺目的陽光仿佛還在眼前灼燒,紅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獨獨沒有“烏蠻滋佳”和“段阿秀”。世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聲音,只剩下心臟在空腔里沉重地撞擊。他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阿秀,她低垂著頭,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只有緊抿的嘴唇透著一股倔強的蒼白。鋪蓋卷壓在她瘦削的肩上,像一座沉重的小山。

村口那棵虬枝盤曲的老核桃樹依舊沉默地立著,樹皮粗糙,刻滿了不知多少年的風霜。樹下幾個光屁股娃娃正圍著半干的泥水坑追逐打鬧,濺起的泥點落在他們黝黑的小腿上。一個娃娃眼尖,看見了滋佳和阿秀,立刻扯著嗓子喊起來:“滋佳哥!阿秀姐!回來啦!”

喊聲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打破了山村的沉寂。坐在家門口石墩上抽旱煙的老漢抬起了頭,端著簸箕篩揀豆子的阿婆也停下了手。目光無聲地匯聚過來,好奇的、探究的、了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滋佳覺得那些目光像細密的針,扎在裸露的皮膚上。他下意識地挺了挺有些佝僂的背,喉嚨里干澀得發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笨拙地朝那些熟悉又模糊的面孔點了點頭。

“滋佳!”一聲渾厚的呼喚穿透了空氣的凝滯。父親烏蠻國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自家院門口,古銅色的臉上溝壑縱橫,那是馬幫風霜和烈日刻下的印記。他沒多問一句,大步走過來,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接過了滋佳肩上沉重的鋪蓋卷,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接過了兒子遞來的一捆柴火。“回來就好,路長著呢。”他的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帶著山巖般的質地,瞬間壓下了滋佳心頭翻涌的酸澀和茫然。滋佳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終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另一邊,阿秀的母親楊蘭花也聞聲小跑著迎了出來。她是個瘦小的女人,常年放羊和低頭繡花讓她微微有些駝背,但眼神卻像山溪一樣清亮。她沒說話,只是心疼地伸出手,想接過阿秀的行李,阿秀卻倔強地側身避開了。“媽,我自己來。”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楊蘭花的手在空中頓了頓,隨即輕輕落在女兒有些汗濕的背上,溫柔地拍了兩下,像是拂去無形的塵埃。

滋佳的家在村子西頭,阿秀家在靠近羊圈的山坡下。兩條岔開的石板路,沉默地延伸向不同的煙火。滋佳跟著父親走進自家院門,院子里彌漫著熟悉的牲口氣息和干草味道。他的大姐烏蠻阿菊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正在灶房門口擇菜,看見他,臉上綻開一個樸實又有些拘謹的笑:“滋佳回來啦?”大姐夫力寶蹲在院角修理一把鋤頭,抬頭憨厚地咧了咧嘴。二姐烏蠻阿香和二姐夫段洋在屋里似乎拌著嘴,聲音不高,嗡嗡地傳出來。三姐烏蠻阿花和三姐夫章羅還沒見人影。弟弟滋桂和小妹阿惠像兩只小猴子,聽見動靜從屋里竄出來,滋桂興奮地喊著“阿哥”,阿惠則怯生生地躲在門框后面,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晚飯是簡單的大鍋菜,包谷飯粗糙地刮著嗓子。父親烏蠻國程端起土碗,喝了一大口包谷酒,辛辣的氣息彌漫開。他放下碗,粗糙的手指在油膩的桌面上點了點:“滋佳,山里的娃,能讀出去是本事,讀不出去,也有讀不出去的路。趕馬幫的老路,還在。明天跟我上后山,看看牲口。”

滋佳低著頭,扒拉著碗里的飯粒,喉嚨里哽著,只覺那粗糙的飯粒堵得心口發慌。他悶悶地應了一聲:“曉得了,阿爸。”

另一條岔路上,阿秀家的晚飯要安靜得多。昏黃的煤油燈下,只有她和母親楊蘭花兩人。桌上擺著一碗酸菜,一小碟辣椒水。楊蘭花不停地給女兒碗里夾菜:“多吃點,秀,瘦了。”她看著女兒低垂的眉眼,聲音放得更輕,“書念完了,心思就定下來。明天跟我上山放羊,順便……把阿婆教你的那些花樣,撿起來練練。女娃家,手上功夫不能丟。”

阿秀沒抬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她默默吃著飯,舌尖嘗不出什么滋味,只覺得母親的每一句話都像細線,纏繞著她,要把她拉回一個早已畫好的圈里。她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墻角那個蒙了些灰塵的小繡繃上。針尖的寒光在昏暗中一閃而過。

日子像山澗的水,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滋佳的世界很快被馬幫的鈴聲和牲口的蹄印填滿。

天還沒透亮,山嵐像乳白色的紗帳彌漫在岔河的山谷間,空氣冷冽而濕潤。滋佳就被父親從被窩里叫醒。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跟著父親走向后山的牲口棚。一股混合著牲口糞便、干草和皮革的濃烈氣味撲面而來,十幾匹健壯的馱馬和騾子在棚子里打著響鼻,不安分地刨著蹄子。

“這是‘大青’,性子穩,腳力好,是頭騾。”父親烏蠻國程指著一匹肩高體健、毛色深青的大騾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他解開拴繩,動作干凈利落。“這是‘花蹄’,看著不起眼,走險路是把好手。”他又拍了一下旁邊一匹毛色駁雜、四蹄雪白的馱馬。滋佳看著父親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在馬背上撫過,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種他從未在父親身上見過的溫柔。

“學著點!”父親把一根趕馬鞭塞到滋佳手里。鞭桿油亮,沉甸甸的。滋佳笨拙地學著父親的樣子吆喝,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顯得單薄而滑稽。牲口們似乎對這個生手很不買賬,要么懶洋洋地不動,要么煩躁地甩頭,把他往旁邊擠。父親也不多言,只在一旁看著,偶爾糾正一下他握鞭的姿勢,或者示范一個短促有力的吆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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