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終于，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火山猛然爆發，張飛第一個直挺挺地跳了起來！

巨大的身軀帶倒了身后的坐墊。

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劉備，又猛地轉向那卷帛書，仿佛要確認上面是否真有那些字。

他蒲扇大的巴掌帶著千鈞之力，“砰！”的一聲巨響，狠狠拍在堅實的紫檀木幾案上！

力道之大，震得案上所有杯盞茶具都叮當亂跳，案面甚至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元龍那書生？！帶著些家眷糧草，跑到汝南那虎狼窩，才一個月？！就……就占了三座城？！

還拉起了幾千人的隊伍？！俺老張不是在做夢吧？！大哥！你掐俺一下！快！”

張飛的聲音如同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激動得在原地直轉圈，巨大的腳掌踩得地板咚咚作響，如同擂鼓。

關羽撫髯的手也終于徹底頓住，丹鳳眼中銳利的光芒如同實質的刀鋒，緩緩掃過那卷帛書，最后定格在劉備臉上，沉聲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凝重：

“元龍大才，智計深遠，洞悉人心，信中所述，當非虛言。然……此事實在……太過驚人，恍若……神助！”

他略一停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銳利，如同要穿透迷霧看清本質，

“大哥，信中可曾言明，此‘青羽義軍’，奉何人之旗號？是主公之旌旗，還是……”

關羽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目光如刀，意思已昭然若揭——陳洛掌控如此基業兵馬，是否已然滋生異心？

沉默許久的孫乾，此刻也已返回書房。

他捻著自己頜下幾縷稀疏的胡須，眉頭緊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憂心忡忡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主公，元龍信中雖言明高舉主公旗號，安撫民心亦處處以主公仁德之名行之。然……觀其行止，募兵數千，編戶立軍，自成體系，更豎起‘青羽義軍’之幟！

此幟雖未偏離主公名號，卻已有其獨特標識……儼然……儼然已在汝南自成一方勢力！守仁將軍此舉……用意深遠啊。”

他頓了頓，抬眼飛快地掃了一眼劉備的臉色，又迅速垂下眼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試探與濃重的隱憂，

“彼遠在汝南，手握重兵，民心漸附……天高皇帝遠，若其心志稍有動搖，或為形勢所迫……恐有……另圖之志啊！

此非公祐妄加揣測，實乃古往今來，此等局面下……人心易變！”

“公祐之言，切中要害！不無道理！”

張飛聞言，臉上的狂喜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被焦躁和一絲被背叛般的怒火取代。

他不再踱步，而是猛地沖到幾案前，雙手撐住案面，魁梧的身軀前傾，銅鈴大眼噴火般瞪著劉備的方向，嗓門再次拔高，震得炭火都為之搖曳：

“守仁那小子！俺看他本事是大的很！可這心思也忒深了！

這么大的事，捅破了天的大事！事先竟連個屁都不放！他這是要干嘛？！想學呂布那三姓家奴，自己當個草頭王嗎？！

大哥！你可不能太信他！俺老張就看不透他肚子里那些彎彎繞！得把他叫來！當面鑼對面鼓問個清楚！”

劉備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如同古井深潭。

手指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案上那卷承載著巨大信息量的帛書，光滑的帛面與指尖的薄繭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眼前激動爭執的兄弟和僚屬身上，而是越過他們，投向書房緊閉的門口。

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又似乎在穿透這厚厚的門板和壓抑的空氣，看向更遙遠、也更莫測的地方。

“守仁……”

陳登的信，如同一塊萬鈞巨石，狠狠投入了他原本就危機四伏、如履薄冰的心湖，激起的滔天波瀾遠超他所有的預想。

孫乾的疑慮，張飛的焦躁怒火，關羽那冷靜審視下潛藏的憂慮，還有糜竺沉默中隱藏的巨大壓力……這一切，都沉甸甸地、冰冷地壓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他難以呼吸。

自立？背叛？

這兩個冰冷的詞語如同毒蛇般鉆入腦海。

但隨即，另一幅畫面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那雙因長期編制而略顯粗糙卻溫暖有力的手遞來的草鞋和草帽；

神亭嶺血戰之后，那個滿身浴血、眼神從桀驁不屈到最終被擊碎、沉淀為一種近乎絕望的決絕的年輕身影……

那個身影當時發出的誓言，猶在耳邊：“守仁……愿為主公手中之劍，斬破荊棘，萬死不辭！”

會嗎？那個為了救他，甘愿沖入絕地、浴血拼殺的曲阿小將？

那個眼神深處藏著刻骨傷痛卻又燃燒著奇異火焰的陳守仁？會嗎？

巨大的矛盾感撕扯著劉備的內心。

理智告訴他孫乾的擔憂不無道理，汝南基業已成，陳洛年輕氣盛，手握重兵，遠在千里之外……自古權力便是最烈的毒藥。

可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一個飽經滄桑、閱人無數卻又固執地選擇相信“仁義”的聲音，在激烈地反駁：

陳洛，非是呂布！他的眼中，有比權力更熾熱的東西！

就在這時，篤、篤、篤……

書房門被輕輕叩響，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瞬間打破了室內劍拔弩張的凝重氣氛。

未等劉備開口回應“進來”，那扇沉重的橡木門已被一只穩定有力的手從外面推開。

一股屋外的寒流涌入，吹得炭盆里的火光劇烈搖晃了幾下。

陳洛一身玄色常服走了進來，身姿挺拔如寒冬中的勁松，步履沉穩如山岳不移。

他神情平靜無波，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看不出絲毫波瀾。

然而，更令人側目的是，他并非孤身一人。

在他的身旁，赫然跟著一身戎裝、外罩半舊皮甲、面容沉毅、眼神銳利如鷹的張遼！

張遼手按腰間佩刀刀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神，目光飛快而凌厲地掃過室內眾人，尤其在看到張飛那噴火的眼神時，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蹙，身形下意識地更靠近了陳洛半步。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