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略一思索，點頭道：

“將軍思慮周全。文遠將軍確為良選。登稍后便去拜會，陳明利害，相邀同行?！?

“嗯。”陳洛頷首，

“你且去準備。稍后我自會與文遠言明此意?！?

陳登領命而去，身影迅速沒入帳外的濃黑夜色中。

陳洛靜立片刻，整理了一下甲胄，便大步走向張遼營帳。

張遼的營帳內陳設簡單，一床、一案、一兵器架，架上鐵戟森然。

他正就著燈火擦拭佩劍，見陳洛進來，忙起身抱拳：“陳都尉！”

“文遠不必多禮?！?

陳洛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對面胡床坐了，開門見山，

“夤夜打擾，實有要事相商。白日里，主公待你如何？”

張遼神色一正，眼中流露出真誠：

“主公寬厚仁德，待遼以誠，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毫無猜忌嫌棄之心。遼…感激涕零，唯有效死以報！”

“主公待人以誠，天地可鑒?！?

陳洛點頭，話鋒一轉，

“正因如此，吾等更需為主公分憂，亦為同袍長遠計。文遠，你新附我軍，忠勇可嘉，然呂布舊部身份，終是敏感。

眼下小沛局勢，如履薄冰，呂布反復，曹操窺伺。

若驟令你率軍與舊主……或昔日同袍對陣，無論勝負，于你聲名、心境，皆是不利，恐為小人構陷之由。”

張遼聞言，面色微變，握著劍柄的手指收緊，指節發白。

他何嘗不知其中關竅？

白日里戰場上的廝殺尚可說是各為其主，但若真要對上昔日并州狼騎的兄弟……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將軍之意是……”

“吾有一重任，非勇毅忠信如文遠者不可托付。”

陳洛目光灼灼，

“為避戰禍，保全軍中火種與部分家眷，需秘密遷徙一部至汝南安頓。此行事關重大，路途險遠，恐有不測。

吾已命陳元龍總攬其事，然護衛之責，需一能獨當一面之大將統領！

吾思之再三，文遠你武藝超群，統兵有方，且為人持重，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此去，一則護佑婦孺同袍周全，功莫大焉；

二則，遠離小沛是非之地，暫避風頭，免遭無謂攻訐；

三則，汝南情勢復雜，正可借機熟悉地理民情，為日后用兵打下根基。

此乃保全之策，亦是托付重任，不知文遠可愿助我？”

帳內一片寂靜，唯聞燭火噼啪。

張遼低垂著頭，面容在光影里明滅不定。

陳洛所言，句句在理，皆是替他考量。遠離舊日恩怨糾葛，去執行這護衛遷徙的重任，確是一條穩妥之路。

然而，片刻之后，張遼猛地抬起頭，眼中竟無半分退縮避讓之意，反而燃燒起一種近乎執拗的火焰。

他霍然起身，抱拳當胸，聲音鏗鏘如鐵石交擊：

“將軍拳拳之心，遼銘感五內！然則，遼既已歸順主公，投身麾下，便是主公之將，將軍之兵！

豈能因避嫌而遠遁？大丈夫生于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若因舊日身份便畏首畏尾，不敢臨陣，與懦夫何異？此非張遼所求！更非報答主公與將軍知遇之恩之道！”

他踏前一步，氣勢凜然，

“懇請將軍，允遼留在小沛！呂布若敢背盟來犯，曹兵若敢覬覦徐州，遼愿為先鋒，執戟陷陣，以戰功洗刷舊日印記！

以敵人之血，證我張遼今日之忠！護衛遷徙之事，將軍可另遣良將。遼，只求戰于陣前，死亦無悔！”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帶著邊地男兒特有的血性與剛烈。

陳洛望著張遼那雙燃燒著戰意與決絕的眼睛，心中既是贊嘆，又有一絲無奈。張遼的傲骨與求戰之心，比他預想的更為熾烈。強令他避走，反會傷其心志。

陳洛沉默片刻，終是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復雜而欣賞的笑意，

好！好一個‘以戰功洗刷舊日印記’！文遠有此心志，夫復何言？便依你！留在小沛，秣馬厲兵，靜候戰機！”

張遼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單膝跪地，抱拳過頂：“謝將軍成全！遼，必不負所望！”

陳洛扶起張遼，用力拍了拍他堅實的臂膀：“既如此，你早些歇息。大戰，不遠矣！”

言罷，轉身出帳。

回到自己營帳，陳登已在等候，顯然已知曉結果。陳洛搖搖頭：“文遠心如鐵石，執意求戰。強求不得。”

陳登并無意外，撫須道，

“文遠剛烈，意料之中。無妨，磐石營校尉趙猛，素來沉穩，可擔護衛之責。”

“也只能如此了?！?

陳洛走到案前，提起筆，在遷徙計劃的帛書上，將張遼的名字劃去，又添上趙猛之名。

他再次看向陳登，眼神變得無比鄭重，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千鈞：

“元龍，此去汝南，非比尋常。

名義上是護送家眷、避禍屯田，實則為吾等，更為主公，埋下一線生機，開辟一方基業！汝為義士，當識時局之艱險詭譎！此去，非尋常護送，實乃……開疆！”

最后“開疆”二字，如同驚雷，在陳登耳邊炸響。

他渾身一震，眼中再無半分文士的儒雅，只剩下開疆拓土的銳氣與肩負重任的凝重。

他整肅衣冠，對著陳洛，亦是向著案上那代表劉備的草鞋草帽，深深一揖，腰彎如弓：

“登，謹遵將軍令！此去汝南，必效班定遠之志，縱是龍潭虎穴，亦為主公與將軍，踏出一條生路，占下一片基業！開疆拓土，萬死不辭！”

寒夜更深，濃霧仿佛凝固。陳洛親自將陳登送出轅門。

望著那支在夜色掩護下，裝載著糧草、軍械、家眷，由磐石營重甲士護衛、無影營精銳潛行探路、疾風營游騎四散警戒，悄然啟程，如一條沉默的巨龍般蜿蜒南去的車隊，最終融入無邊的黑暗。

他獨立轅門，朔風卷動身后的大氅獵獵作響。

手中緊握著環首龍雀刀冰冷的刀柄，目光越過沉沉的夜幕，仿佛已看到小沛城頭即將燃起的烽火，也看到了汝南那片未知土地上，悄然扎下的根須。

前路荊棘密布，殺機四伏，然胸中那點被草鞋羈絆住的忠義之火，與為劉備集團搏殺出一片天地的決心，卻在這寒夜中，燃燒得愈發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