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微光,吝嗇地滲透進洞穴,驅散了最濃重的黑暗,卻未能帶來絲毫暖意。冰冷的石壁、凝固的血跡、熄滅的蠟燭殘骸,在灰白的光線下顯露出更加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細節??諝庵?,濃烈的血腥、咸魚的腥臭、焦糊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藍莓發酵的酸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于絕望的獨特氣味。
我如同一具被冰封的殘骸,躺在冰冷的地上。臉頰上那枚詛咒印記帶來的徹骨寒意稍有減弱,但每一次緩慢而沉重的搏動,依舊像冰錐鑿擊著骨髓,提醒著我這具身體只是被暫時“凍結”的負債之軀。呼吸艱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碴刮過肺葉的刺痛感。身體的虛弱感如同沉重的鉛衣,壓得我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異常困難。
視野稍微清晰了一些,灰白的光線勾勒出蜷縮在不遠處的三個身影。
喵可莉依舊抱著膝蓋,深藍色的發絲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她沒有再埋著臉,而是微微抬著頭,目光空洞地望著洞穴入口那片被微光勉強照亮的區域。破曉的光線在她臟污的小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那雙深藍色的眼眸里,之前翻涌的激烈情緒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重的**認知**。她看到了力量的恐怖,理解了債務的冰冷,也明白了那個承諾——“打開更多罐頭”——在當前的絕境下,是多么蒼白無力,卻又可能是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稻草。
莉莉和馬克依偎在一起,像兩只受驚過度后疲憊不堪的幼獸。莉莉僵硬的身體微微放松了一些,但關節處依舊會因細微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馬克那只模糊的手臂在灰白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詭異,如同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幻影,他時不時會驚恐地瞥它一眼,喉嚨里發出壓抑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死寂籠罩著,只有洞穴外偶爾傳來的、不知名鳥類的凄厲鳴叫,提醒著外面那個同樣殘酷的世界。
時間在冰冷和饑餓中緩慢爬行。饑餓感,這最原始的驅動力,最終打破了沉重的寂靜。
咕嚕?!?
先是喵可莉的肚子發出一陣清晰的抗議。緊接著,莉莉和馬克的肚子也此起彼伏地呼應起來。在經歷了極度的恐懼和力量的沖擊后,身體的空虛感如同蘇醒的怪獸,兇猛地撕咬著他們的意志。
喵可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深藍色的眼眸緩緩轉動,目光先是落在我身邊不遠處——那條在灰白光線照射下,扭曲得更加猙獰、散發著濃烈腥臭的死咸魚上。她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本能的厭惡和深刻的忌憚。隨即,她的視線移開,落在了之前被撕開、邊緣卷曲鋒利的藍莓罐頭空殼上。
罐頭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深紫色的汁液殘渣粘在罐壁上。
她沉默地盯著那個空罐頭看了幾秒,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思想斗爭。最終,饑餓和對伙伴的責任感壓倒了其他一切。她極其緩慢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般,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動作帶著明顯的虛弱和僵硬,顯然之前的驚嚇和情緒波動也消耗了她巨大的體力。她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個空罐頭旁,將它撿了起來。
她沒有嘗試去舔舐罐壁上的殘渣——那太危險,鋒利的邊緣隨時可能割傷嘴唇。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捏著罐身,目光開始在洞穴內掃視。
她的目標很明確:尋找任何可能還有食物的角落。借著破曉的微光,她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仔細地翻看著之前被忽略的石壁角落、碎石堆、以及凝固血塊覆蓋的地方。動作細致而執著,帶著一種絕望中求生的本能。
莉莉和馬克也緊張地看著她,饑餓讓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期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喵可莉翻遍了洞穴里所有可能藏匿東西的角落。除了更多的碎石、凝固發黑的血塊、熄滅的蠟燭殘骸和塵土,一無所獲。那個藍莓罐頭,似乎是這個洞穴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恩賜”。
希望再次破滅。
喵可莉捏著空罐頭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肩膀也垮塌下去。深藍色的眼眸里,那剛剛因行動而燃起的一點點微光,迅速被更深的絕望吞噬。她默默地走回莉莉和馬克身邊,靠著冰冷的石壁坐下,將那個空罐頭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是最后的慰藉。
洞穴里只剩下更加沉重的死寂和腹中饑餓的轟鳴。
就在這時,一直蜷縮著、沉默不語的馬克,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那只模糊手臂上的稀薄銀灰色霧氣,毫無征兆地再次變得紊亂、沸騰起來!手臂的輪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透明,邊緣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銀色裂痕!
“呃…嗬嗬…”馬克痛苦地捂住脖子,身體劇烈抽搐,那只模糊的手臂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
“馬克!”莉莉發出驚恐的尖叫。
喵可莉猛地抬頭,深藍色的眼眸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她幾乎是本能地、求助般地看向我!那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無助——馬克的狀態在惡化!而唯一能暫時“修復”他的人,只有我這個自身難保的“毒藥”!
身體內部的低語,在感知到馬克的痛苦和喵可莉求助目光的瞬間,如同被驚醒的毒蛇,再次蠢蠢欲動!
“…修復…穩定…”
“…只需要…一個念頭…”
“…代價?…印記…可以…承受…”
蠱惑的聲音在虛弱的意識里盤旋,帶著冰冷的誘惑力。臉頰上那枚冰冷的印記,搏動陡然加快了一分,一股微弱的灼熱感在冰冷的基底上升騰,仿佛在回應著低語的呼喚,渴望著再次宣泄力量。
不!不能!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劇痛對抗著誘惑。每一次動用言靈,都是在向深淵滑落!馬克手臂的異狀,本身就是上一次“修復”留下的惡果!再來一次,只會雪上加霜,并支付出更多的“利息”給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債主!
“呃…救…”馬克的呼吸越來越困難,那只手臂的透明裂痕正在擴大!
喵可莉看著馬克痛苦的模樣,又看著我死死咬住嘴唇、身體因抗拒而微微顫抖的樣子,眼中的絕望幾乎要溢出來。她猛地低下頭,不再看我,而是死死盯著懷里的那個空罐頭,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仿佛要將那金屬捏碎!
“水…”莉莉僵硬的聲音帶著哭腔,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馬克…需要水…”
水!
這個詞如同閃電劈開了混沌!喵可莉猛地抬起頭,深藍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帶著孤注一擲的希望!她想起了什么!
她迅速放下空罐頭,不再猶豫,手腳并用地再次爬向洞穴深處一個之前被她忽略的、被幾塊大石頭半掩住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個很小的、天然的凹陷。她奮力搬開一塊相對小一些的石頭,露出下面潮濕的泥土。
她伸出臟兮兮的小手,開始瘋狂地挖掘!指甲很快翻卷,滲出血絲,但她渾然不覺。泥土被刨開,露出下面更深、更濕潤的土層。
終于,一小汪極其渾濁、帶著土腥味的泥水,在凹陷底部緩慢地滲了出來!雖然渾濁不堪,但那確實是液體!
喵可莉的臉上瞬間迸發出巨大的驚喜!她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一小捧渾濁的泥水,顧不上臟,迅速爬到馬克身邊。
“馬克!水!快喝一點!”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的急切。
馬克痛苦地張開嘴,喵可莉小心翼翼地將渾濁的水喂進他口中。馬克貪婪地吞咽著,盡管那水渾濁得如同泥漿。
幾捧渾濁的泥水灌下去,馬克劇烈的咳嗽和抽搐奇跡般地緩和了一些!雖然那只模糊手臂的透明裂痕并未消失,但沸騰紊亂的銀灰色霧氣似乎暫時穩定了下來,手臂的消散進程也停止了。他大口喘息著,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暫時脫離了窒息的危險。
“呼…”喵可莉癱坐在地上,看著暫時平靜下來的馬克,長長地、帶著劫后余生顫抖地呼出一口氣。她布滿泥土和血污的小手上,捧著殘留的渾濁泥水。
就在這時,洞穴入口處,破曉的微光似乎增強了一點點。一縷稍顯明亮的灰白光柱,斜斜地射了進來,正好落在我癱倒的位置附近。
借著這稍亮的光線,喵可莉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我的身體。她猛地頓住了。
她的視線,死死地鎖定在我的臉頰上——那枚冰冷的、緩慢搏動的詛咒印記。
但這一次,她看到的似乎不止是印記本身。
在那稍顯明亮的灰白光線下,她清晰地看到,每一次印記的搏動,都有幾縷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銀灰色光塵,如同燃燒殆盡的灰燼,從印記的邊緣無聲無息地逸散出來!
那些光塵極其微弱,在空氣中飄散,轉瞬即逝。
喵可莉的瞳孔驟然收縮!深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一種…恍然大悟的恐懼!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沾滿渾濁泥水的雙手,又抬頭看向我臉上那不斷逸散出銀色光塵的印記,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洞穴深處那片最濃重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陰影區域。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那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一種窺見了冰冷真相后的、深入骨髓的戰栗。
她明白了。
那“修復”的力量,那看似暫時穩定馬克狀況的舉動…并非沒有代價。
代價,正以這種細微的、不斷逸散的“光塵”形式,從我身上被抽離。
而那個債主…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存在…她正在收取她的“利息”。
以這種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的方式。
喵可莉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沾滿泥水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深藍色的眼眸里,最后一點因找到水源而產生的微末希望之光,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巨大悲憫、冰冷絕望和沉重責任的…死寂。
她知道,那不僅僅是我臉上的印記。
那是一條無形的鎖鏈,一端鎖著我的靈魂,另一端…可能也鎖住了她和伙伴們剛剛在渾濁泥水中獲得的那一絲絲喘息。
而鎖鏈的盡頭,是那片深不見底的、名為“咸魚喵喵”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