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枯樹與咸魚
- 言靈師在黑暗童話
- 作家ijRmXe
- 3662字
- 2025-06-18 13:20:00
渾濁泥水帶來的喘息短暫而脆弱。馬克雖然不再窒息抽搐,但那只模糊手臂上細密的銀色裂痕如同丑陋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他的狀態依舊岌岌可危。莉莉關節的咯吱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饑餓的轟鳴,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在每個人的腹腔里回蕩。
破曉的微光吝嗇地增強著,將洞穴內的一切染上一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灰白。凝固的血跡如同丑陋的潑墨,熄滅的蠟燭如同森白的骨殖。空氣中,渾濁的土腥、濃烈的咸魚腥臭、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藍莓發酵的酸氣,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于絕望的獨特氣味。
我癱在冰冷的地上,每一次緩慢而沉重的呼吸都帶著冰碴刮過肺葉的刺痛。臉頰上那枚詛咒印記如同嵌入血肉的冰核,每一次搏動都釋放著徹骨的寒意,提醒著我這具殘軀的“凍結”狀態。身體的虛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鎖,連轉動眼珠都耗費巨大的力氣。視野邊緣,那不斷從印記邊緣逸散的、細微如塵的銀灰色光點,在稍顯明亮的光線下變得更加清晰——那是被緩慢抽離的生命力,是支付給黑暗中債主的“利息”。
喵可莉抱著那個空罐頭,坐在莉莉和馬克身邊。她深藍色的眼眸不再空洞,而是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倒映著洞穴頂部的陰影。她看到了那些從我臉上逸散的“光塵”,理解了那無聲的代價。恐懼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種更沉重的、冰冷的認知所覆蓋。她不再看我,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洞穴入口那片被微光勉強勾勒出的、通向外面世界的黑暗甬道。
“不能…留在這里…”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干澀的沙啞,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身邊的伙伴宣告。“沒有食物…水…也快沒了…它們…還會回來…”
莉莉和馬克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但更強烈的饑餓和對安全的渴望壓倒了它。他們無聲地點了點頭。
離開這個暫時的、卻危機四伏的庇護所,成為唯一的選擇。
喵可莉放下空罐頭,深吸了一口氣,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她的動作依舊帶著虛弱和僵硬,但眼神里多了一種決絕。她先走到洞穴深處那個小水洼旁,小心翼翼地用空罐頭舀起渾濁的泥水——這是他們僅有的補給。然后,她的目光掃過洞穴,最終落在了癱在地上的我身上。
她的眼神極其復雜。恐懼、忌憚、對那枚印記和逸散光塵的深刻認知…但最終,一種更加原始的、基于共同困境的責任感占了上風。她不能把一個還有一口氣的人留在這里等死,即使他本身就是一個移動的“災厄源”。
她走到我身邊,沒有碰觸我,只是用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我。沒有詢問,只有一種無聲的、沉重的決定。
“動…不了…”我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嘶啞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
喵可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我的狀態。最終,她轉身,走到洞穴角落,拖來了兩條相對結實、浸透了凝固血污的破布條——可能是之前孩子們用來當鋪蓋的殘余物。
她沒有尋求幫助,莉莉和馬克的狀態也不允許。她獨自一人,用盡全身力氣,費力地將我沉重的、幾乎無法配合的身體,半拖半拽地翻動,將那兩條帶著腥臭和塵土味道的破布條,笨拙地、一圈圈地纏繞在我的腰部和胸口,打了一個極其粗糙但還算結實的結。她做這一切時,動作急促,呼吸粗重,小臉上布滿了汗珠,顯然耗費了巨大的體力。
最后,她抓住布條的前端,像纖夫拖拽貨船一樣,咬緊牙關,開始用盡全力將我向洞穴入口的方向拖去!
粗糙的布條深深勒進我的皮肉,冰冷的石地摩擦著后背,每一次拖動都帶來劇烈的顛簸和痛苦!我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冷汗瞬間浸透了本就單薄的衣物。臉頰上的印記因為身體的移動和痛苦而搏動加劇,逸散的銀灰色光點似乎也密集了一些。
莉莉和馬克驚恐地看著這一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相互攙扶著,步履蹣跚地跟了上來。莉莉的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馬克那只模糊的手臂隨著走動而輕微晃動,邊緣的銀色裂痕在微光下若隱若現。
洞穴入口的甬道比想象中更長、更狹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被破曉的微光艱難地驅散著,勉強照亮腳下崎嶇不平、布滿碎石和可疑污跡的道路。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腐臭和焦糊味,是昨夜被言靈和黑貓力量抹殺的怪物殘留的氣息。一些分辨不出原本形態的焦黑碎塊散落在角落,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喵可莉拖拽著我,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她瘦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深藍色的頭發被汗水粘在額角,呼吸粗重得像拉動的風箱。布條深深勒進她的肩膀,留下深紅的印痕。但她沒有停下,眼神里只有前方那一點點滲透進來的灰白光亮。
甬道盡頭的光線越來越亮。終于,在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之前,喵可莉將我拖出了洞穴入口!
刺目的光線讓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適應了光線再睜開,看到的景象卻比洞穴內的黑暗更加令人心悸。
這是一片荒蕪、死寂的山坡。土地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褐色,龜裂開深深的口子,如同干涸河床的遺跡。稀稀拉拉生長著一些扭曲、枯槁的低矮灌木,葉片早已掉光,只剩下尖銳的、如同白骨般的枝杈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枯萎植物的腐敗氣息,與洞穴里帶出的腥臭混合在一起。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云層低垂,看不到一絲陽光。寒風如同冰冷的刀片,毫無遮攔地刮過荒坡,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碎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沒有生命的跡象。沒有鳥鳴,沒有蟲叫,只有死寂和荒蕪。
喵可莉松開布條,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小臉煞白。莉莉和馬克也疲憊不堪地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這片陌生的、毫無生機的絕地。
我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后背被碎石硌得生疼。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讓那枚冰冷的印記搏動帶來的寒意更加刺骨。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感在寒冷的刺激下更加清晰。
喵可莉喘息稍定,深藍色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尋找食物和更安全庇護所的渴望驅使著她。她掙扎著站起來,示意莉莉和馬克留在原地(更靠近我),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朝著荒坡下方、一片相對密集的枯槁灌木叢走去。她的腳步很輕,每一步都帶著警惕,手里緊緊攥著一塊從地上撿起的、邊緣鋒利的黑色碎石。
我躺在原地,意識在劇痛和寒冷中沉浮。視野里,是鉛灰色的天空,是扭曲的枯枝,是喵可莉在荒坡上移動的、渺小而堅韌的背影。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凜冽的寒風卷過!
呼——!
風卷起了地上的塵土和枯葉碎屑,也帶來了山坡下方、喵可莉剛剛靠近的那片枯槁灌木叢的氣息。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咸腥味!比洞穴里那條咸魚的味道更加陳舊、更加干澀,仿佛被風干了很久!
喵可莉的身影猛地頓住了!她顯然也嗅到了那味道!她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深藍色的發絲在寒風中凌亂飛舞。
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抗拒,撥開了面前幾根如同白骨般的枯枝。
她的背影,瞬間凝固了。
幾秒鐘后,她猛地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臉上毫無血色,深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一種…**荒謬的絕望**!
她跑到我身邊,甚至顧不上莉莉和馬克驚疑的目光,指著山坡下方那片灌木叢,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
“樹…枯樹…上面…掛著…咸魚!”
咸魚?掛…在樹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這絕非自然!這只能是…**標記**!是那個債主無處不在的宣告!
喵可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驚恐地環顧四周,仿佛那片鉛灰色的天空、那些扭曲的枯枝、整片荒蕪的山坡,都變成了那個債主無聲嘲弄的眼睛!她猛地蹲下身,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要將那無形的注視和冰冷的低語隔絕在外。
“不…不要看…不要聽…”她破碎的低語在寒風中幾乎聽不見。
莉莉和馬克被她的反應徹底嚇壞了,緊緊抱在一起,驚恐地看著四周。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寒風如刀。臉頰上那枚印記的搏動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每一次搏動逸散出的銀灰色光點,在荒蕪的背景中顯得格外刺眼。我艱難地移動視線,看向喵可莉——她蹲在那里,身體因恐懼而蜷縮成一團,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就在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間——
我清晰地“看”到(或者說,是靈魂層面的感知),一縷極其細微、從我臉上印記逸散出的銀灰色光塵,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引力捕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改變了飄散的軌跡!
它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如同一條微不可見的銀線,無聲無息地、精準地…**沒入了喵可莉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后背**!
沒有光芒,沒有聲響,甚至沒有任何能量波動。那縷光塵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然而,就在光塵沒入的剎那,喵可莉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冰冷的針刺了一下!她捂住耳朵的雙手瞬間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深藍色的眼眸里,那極致的恐懼中,瞬間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被電流擊中的茫然和痛苦!
她似乎并未完全理解發生了什么,但那瞬間的異樣感,那如同被無形之物觸碰靈魂的冰冷,讓她本能地、更加恐懼地蜷縮起來!
而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著那縷光塵被強行剝離、被未知存在吞噬的瞬間,臉頰上的印記傳來一陣微弱的、卻帶著貪婪滿足感的搏動!
代價…
利息…
正在以這種方式…
無聲地、精準地…
**支付**著。
不是給我自己。
是給那個蹲在寒風里、因恐懼而顫抖的藍發女孩。
因為我的存在。
因為我身上背負的債務。
因為那個隱藏在“咸魚喵喵”黑暗中的債主,早已將目光…投向了所有與我產生連接的…**存在**。
荒蕪的山坡上,寒風嗚咽。
枯樹上掛著風干的咸魚,如同死亡的旗幟。
而我,只是一個躺在冰冷土地上的、不斷逸散著“利息”的…**負債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