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策從屋子中走了出來，看著校場上的眾人那被火把映紅的臉頰，微微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這兩日以來被自己軟禁起來的那群老兵。

他們沒有出現什么亂子，很是安靜。

大抵經歷了三日前的那場突變后，這些人也都看到了陳策的決心，便也沒有再做什么無用功的勸誡。

這兩日以來，陳策一日三頓一點也不曾虧待他們，讓他們感動之余也對當日的某些行為有了些愧疚。

如今貌似終于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他們這些人的心中又都開始了猶豫起來。

一個是待眾人很好的指揮使，一個是高高在上眾人心中的圣公，該如何抉擇，一時間確實難選的緊。

陳策這幾日，雖然一直在制定撤退的計劃，做著炸藥的實驗，表面上并沒有說過要如何處置眾人。

但明眼人都能夠從中看出，指揮使怕是已經打算放棄他們了。

眾人傷感之余，也漸漸理解了陳策的難處。

是啊，少數服從多數，這是陳策之前開會提建議時慣用的決策，同樣也是眾人習慣下來的處事方式。

因此，眾人這時候見到陳策走來，心中已經或多或少的有了答案。

“諸位兄弟這幾日受委屈了，我這般做，肯定有些厚此薄彼，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想來如今杭州城的狀況你們也有所了解，我就不再進行細說了。

童貫大軍已經正式攻城了一整天，對于城中的所有人來說，今晚會很難過，天亮之后不知又會是個什么光景。

我們如今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恕我狠心，不能帶各位兄弟離去，如今大家還算袍澤，這些話就當我與各位兄弟告別了。”

說到這里，他微微頓了頓。

眾人聽到這里，神情復雜的全都看向陳策，有人開口。

“指揮使......”

“指揮使......”

陳策伸手制止了眾人接下來的話，聲音依舊平靜溫和：

“出了這座營門，大家或許就是敵人了，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最好永不再見。

若是在戰場上見到了對方......”

最后的話陳策沒有說完，但眾人全都神色凝重的明白了其中意思。

無非是各為其主，各盡其力罷了。

隨后眾人紛紛領取了兵器，和已經制作好的炊餅糧食，對著陳策行了個軍禮之后，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營地。

直到五六十人徹底的離去之后，陳策這才望了望夜色，朝著自己最開始居住的小院而去。

如今這里基本成了他治病救人的地方。

此時曲南仲和阿奴正在往一口箱子里裝著藥材。

見到陳策來到，阿奴跑了過來問道：

“指揮使，這藥材太多了，有些裝不完。”

陳策看了看箱子里的藥材，拿出一些，對著曲南仲兩人道：

“把我之前說的那些藥材帶上就行，其余的用不著，再貴重咱們也不能帶。”

隨后幾人又挑選了一些制作金瘡藥的藥材，返回了隔壁大宅。

這才剛一回來，宗姓少女便小跑著迎了過來，站定身子后對著陳策躬身一禮：

“陳郎君，我家大伯想請郎君過去一趟。”

陳策一聽這話，剛要伸手拒絕，卻見到宗姓少女趕忙搖頭解釋道：

“大伯不會再胡亂提問題了，郎君還請放心。”

陳策一時間有些好笑：

“不胡亂提問題那就是還會提問題？”

“這個......”

少女眼看自己的小伎倆被識破，一時間尷尬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陳策伸手指了指校場上忙碌的眾人，說道：

“小娘子也看到了，我如今這邊確實有些抽不開身。”

少女見此，輕笑著點了點頭：

“大伯說可以等的。”

陳策頓感頭大，看著一臉笑意的少女，陳策立馬便明白了對方是故意的。

不由搖了搖頭：

“你家大伯的心思我知道，無非是想問問我關于撤離的把握有多少？逃生的幾率有幾成？

下午我見你大伯和你爹吵了起來，罵的有些......嗯，有些不堪入耳？沒想到你大伯一個老儒生還能說出那番話，倒也是個妙人，呵呵......”

少女同樣俏皮的笑了一下：

“妙人？那郎君也是一個妙人，那西游記的故事......也頗有，頗有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之嫌啊，咯咯~”

陳策頗為意外，這少女竟有如此玲瓏心，能聽出故事背后的深意，不過一想到，有宗老那個老頭在，心中也就釋然了。

少女笑了片刻，瞪著一雙烏黑的眸子，閃著靈光繼續說道：

“我大伯說郎君聰慧的有些不像年輕人，奴覺得也不全對，最起碼郎君那副不知愁滋味的模樣，就很是年輕。”

“哦？他竟這般罵我？”

“也不是罵，是夸郎君的，在奴的印象里，家中的幾位兄長可沒有一個能被大伯稱為少年俊才的，郎君倒是半個......”

陳策表情古怪：

“怎能是半個？”

少女捂嘴輕笑：

“大伯說郎君剩下半個是狂生。”

陳策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假裝佯怒的樣子：

“就知道那老頭兒沒什么好話。”

“其實，也不是啦......”

少女解釋著，兩人已經來到了一輛牛車這邊，看到眾人在往車上搬運著東西，陳策便上前搭了把手。

“你大伯的那些問題，就先等活下來再說吧......”

“嗯？”

陳策突然的一句話，把少女聽的一愣，隨后對方秀眉微蹙著說了一句：

“陳郎君對今晚的撤離很沒有把握？”

陳策收起輕松之意，面露凝重。

少女沉吟了片刻，這才略帶歉意的開口道：

“我觀郎君白日里總是一副輕松的模樣，以為郎君心中早有定策，現在想想，卻也合乎情理。

城中大亂且賊軍嚴防死守，又遇朝廷大軍攻城，要想從這亂局中逃出去，絕非易事。

如今奴與爹爹和伯父等人的安危，全都系于郎君一身，確實是奴剛才唐突了，后面若是有能用得著我們的地方，郎君莫要客氣。”

少女很懂事的沒有再繼續糾纏陳策，說完這番話后，對陳策又行了一禮。

陳策擺了擺手：

“小娘子客氣了，既然宗老信任我等，放心便是，十足的把握沒有，五成還是有的。”

少女眼底閃過了一絲詫異，自家大伯與爹爹，在屋中商議了一下午，對跟隨陳策逃出城去的可能做了大致推算。

用自家大伯的撤退計劃和方案來推算，陳策等人能逃出去的可能性最多只有三成。

也正因如此，爹爹并不同意自己等人跟隨陳策冒險，堅持留在城中觀望。

后來大伯說了一些難聽的話，自己父親這才妥協。

沒想到大伯終究是小看了陳郎君，讓自己來打探消息的目的，人家一眼就瞧了出來，還真是有些尷尬。

酉正初刻。

陳策這邊的人，總算是收拾完畢，一行一百八十多人趕著兩輛牛車，離開了......這條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