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將至，東山寺籠罩在一片肅穆氣氛中。古柏枝頭積著薄雪，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這日清晨，鐘聲格外悠長，余音在山谷間回蕩，驚起一群寒鴉。

眾僧齊聚法堂，呼出的白氣在冷空中交織。弘忍大師端坐法座，白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形成小小的云霧。

“世人生死事大。“大師聲音低沉，像遠處滾動的雷聲，“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

眾僧屏息靜聽，幾個年輕僧人凍得發(fā)抖，卻不敢動彈。慧能站在最末，呼出的白氣在眉睫上結(jié)了一層薄霜。他心中卻如明鏡般了然——大師這是在點化眾人。

“今命汝等各作一偈，呈吾看來。“弘忍環(huán)視眾人，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片刻，“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代祖。“

法堂內(nèi)一片嘩然。衣缽傳承乃禪門大事，誰能得法，便是六祖。眾僧交頭接耳，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首座神秀。神秀端坐如鐘，面色平靜，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內(nèi)心的波瀾。

散會后，僧寮內(nèi)議論紛紛。炭盆里的火苗跳動著，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非秀上座莫屬。“一位中年僧人斷言，胡須上還沾著早齋的粥粒。

“是啊，秀上座博通經(jīng)論，德行高潔，又是首座...“另一人附和，聲音里帶著羨慕。

角落里，幾個年輕僧人小聲嘀咕：“聽說那嶺南獦獠在碓房也頗得大師青睞...“

“噓——“年長者制止，炭火映紅了他半邊臉，“一個不識字的樵夫，豈能擔(dān)此大任？“

神秀回到自己的禪房，閉門不出。禪房陳設(shè)簡樸，一床一幾，幾上擺著筆墨紙硯。他鋪開雪白的宣紙，提筆又放下，反復(fù)數(shù)次。作為首座，他深知責(zé)任重大；作為弟子，他又不愿顯得太過急切。思慮再三，他決定將偈語題于南廊壁上，若師父認可，再正式呈上；若不認可，便當(dāng)從未寫過。

夜深人靜時，神秀手持油燈，來到南廊。月光如水，照在粉白的墻壁上。冬夜的寒氣滲入骨髓，他呼出的白氣在燈前形成小小的云霧。提筆蘸墨，沉吟良久，終于寫下：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寫罷，他默念幾遍，自覺義理周全，既表達了修行之要，又不失恭敬。回到禪房，神秀輾轉(zhuǎn)難眠，既期待師父的評價，又擔(dān)心不被認可。窗外，一只夜梟發(fā)出凄厲的叫聲，更添幾分寒意。

次日清晨，南廊前人聲鼎沸。眾僧圍觀壁上偈語，交口稱贊。呼出的白氣在冷空中交織，像一層薄霧。

“秀上座此偈精妙！“一個年輕僧人激動地說，臉頰泛紅。

“菩提樹喻法身，明鏡臺喻本心，妙哉！“另一位捻著佛珠贊嘆。

“勤拂拭者，修行功夫也！“第三個人擊掌稱嘆。

弘忍大師聞訊而來，眾僧讓開一條路。大師看完偈語，沉默片刻，道：“依此修行，亦得勝果。“隨即轉(zhuǎn)身離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眾人不解其意，但見師父沒有否定，便更加推崇神秀。消息很快傳遍全寺，連碓房的慧能也聽說了。

“聽說秀上座的偈語深得師父心意。“小沙彌凈空一邊幫慧能篩米，一邊說。他不過十二三歲，臉蛋凍得通紅，“大家都說六祖之位非他莫屬。“

慧能停下手中的活，木篩懸在半空：“偈語怎么說的？“

凈空便背誦了一遍，聲音稚嫩卻認真。慧能聽完，搖頭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

凈空驚訝地瞪大眼睛：“行者何出此言？“

慧能放下篩子，米粒“沙沙“地落在籮筐里：“請小師父帶我去南廊看看。“

凈空猶豫地搓著手：“這...不合規(guī)矩...“

慧能笑了，眼角擠出幾道皺紋：“你帶我去，我教你一個省力的篩米法子。“

凈空終究年少好奇，帶著慧能悄悄來到南廊。此時廊下無人，陽光斜照在粉壁上，神秀的偈語墨跡已干，筆力遒勁如松。

慧能不識字，請凈空再念一遍。聽完后，他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我也有個偈，請小師父代筆。“

凈空大驚，手中的木魚槌差點掉落：“這...這如何使得？“

“你寫在旁邊空白處便是。“慧能目光堅定，像兩盞明燈，“若有人怪罪，我一力承擔(dān)。“

凈空被他的神情所動，終于提筆蘸墨，筆尖在硯臺上刮出輕響：“行者請說。“

慧能一字一頓，聲音如清泉擊石：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凈空寫罷，筆尖微微發(fā)抖。墨跡在粉壁上暈開些許，像綻放的花。他雖然年幼，也感覺這偈語與神秀的截然不同——一個說有，一個說無；一個要勤拂拭，一個本無塵埃。

“這...“凈空看著墨跡未干的偈語，不知如何是好。一陣冷風(fēng)吹過，他打了個哆嗦。

恰在此時，幾個僧人路過，見狀大驚：“何人膽敢在此妄題？“

消息很快傳開，南廊前人越聚越多。呼出的白氣在人群中升騰，像一層薄霧。眾僧議論紛紛，有人嘲笑慧能不自量力，有人沉思偈語深意，還有人憤憤不平，認為這是對神秀的冒犯。

“一個不識字的獦獠，也敢妄改秀上座的偈語？“一個胖僧人嗤之以鼻，臉上的橫肉顫抖著。

“奇怪，這偈語看似簡單，卻讓人琢磨不透...“一位年長僧人捻著佛珠沉思。

“快去稟告師父！“第三個人急匆匆地跑開。

弘忍大師很快聞訊趕來，僧袍上還沾著講經(jīng)時的香灰。眾僧屏息等待師父發(fā)怒，卻見大師看完偈語，脫下腳上的草鞋，慢慢將字跡擦去。粉壁上的灰泥簌簌落下，像細雪般鋪在地上。

“亦未見性。“大師淡淡地說，聲音聽不出喜怒，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人群散去后，凈空小聲問慧能，聲音發(fā)顫：“行者，師父這是何意？“

慧能微笑不語，只是拍了拍小沙彌的肩膀，手掌溫暖干燥：“多謝你代筆。走，我教你那個篩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