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謫仙醉月? 九華山上云生袖,天門中斷楚江開(漫游江南·山水詩巔峰)
- 唐韻詩魂
- 作家一壺香茗
- 6961字
- 2025-06-18 08:16:00
>夜郎遇赦的李白如脫籠孤鶴,振翅飛向魂牽夢縈的江南。
>九華奇峰滌盡他流放苦寒,天門中斷的長江驚濤里,他再次捕捉到宇宙磅礴的詩意——
>那被謫仙衣袖拂過的云海,終將凝固成大唐最壯麗的山水絕唱。
卷一:云袖九華峰巒翠,謫仙題壁驚鴻來**
上元元年深秋,長江浩蕩東流。一葉輕舟逆著西風,正奮力劃破銅陵江面沉沉的暮靄。船頭獨立一人,青衫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長劍的流蘇與霜白鬢發糾纏飛舞。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薄霧,投向南方天際隱約起伏的黛色山巒輪廓——那里是九華山的方向。
“青陽韋明府信中所言不虛,”他喃喃自語,聲音在江濤聲中顯得清越,“九子山果然有凌霄之氣!”這風塵仆仆的旅人,正是遇赦東歸、重獲自由的李白。夜郎道上猿聲的凄切,白帝城頭赦書突降的狂喜,都已成過往云煙。此刻充盈他心胸的,是劫后余生對天地大美的無限渴慕。九華山,這未曾踏足的江南靈境,成了他放逐靈魂、重拾詩筆的第一座祭壇。
數日后,李白布衣芒鞋,踏上了青陽縣境。縣令韋仲堪早已得訊,率一干文士胥吏迎候于官道長亭。亭外秋色斑斕,楓葉流丹,菊英含金。韋仲堪趨前數步,長揖及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下官青陽韋仲堪,久仰謫仙大名,今日仙駕光臨,實乃青陽山川之幸!”他身后眾人齊聲附和,聲震林樾。
李白朗聲大笑,扶起韋仲堪:“韋明府過譽!白乃天地間一放浪酒徒,蒙赦歸來,形同飄蓬。今見九子諸峰,秀出云表,頓覺俗慮盡消,肺腑澄澈!此山當有別名,以彰其靈秀!”他手指群峰,目光灼灼如電。眾人循指望去,見秋陽穿透層云,九座主峰恰似九朵巨大的青蓮破空而出,峰頂積雪映日生輝,山腰云霧蒸騰舒卷,真如仙人素手攬動云袖。
“妙哉!九峰如蓮,云霞為袖!”韋仲堪拊掌贊嘆,“太白先生慧眼!此山舊名九子,未免俚俗。不若易名‘九華’,取其九峰競秀、光華奪目之意?”
“九華…九華…”李白反復咀嚼,眼中光華大盛,忽地解下腰間酒囊痛飲一口,長嘯聲穿云裂石,“好一個‘九華’!非此二字,不足狀此山神韻!拿筆來!”侍從早備好筆墨。李白提筆蘸墨,略一凝神,磅礴詩情如江海決堤,潑灑在亭中素壁之上:
《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并序》
青陽縣南有九子山,山高數千丈,上有九峰如蓮華。按圖征名,無所依據。太史公南游,略而不書。事絕古老之口,復闕名賢之紀。雖靈仙往復,而賦詠罕聞。予乃削其舊號,加以九華之目。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李白)
>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高霽)
>積雪曜陰壑,飛流噴陽崖。(韋權輿)
>青熒玉樹色,縹緲羽人家。(李白)
墨跡淋漓,詩句如龍蛇夭矯于粉壁。圍觀者屏息凝神,待李白擲筆,方爆發出震天喝彩。“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韋仲堪反復吟誦,激動得聲音發顫,“此聯一出,九華之名當與五岳同輝!太白先生,真乃點化山川之神筆也!”
李白仰首,將囊中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喉,化作胸中奔涌的詩情。他目光掃過壁上的詩句,最后定格在九華群峰之上。云袖舒卷處,仿佛有無數詩篇正待噴薄而出。
卷二:天河倒掛青玉案,謫仙醉筆點芙蓉**
翌日清晨,霜華滿地。李白謝絕車馬,只攜一柄長劍、一囊村醪,由韋仲堪與兩位精干山民引路,直趨九華腹地——天臺下閔園峽谷。初冬山氣清冽,石徑苔滑,虬松古藤盤繞如龍蛇。行至回香閣下,眼前豁然洞開。但見兩峰夾峙如天門,一道飛瀑自百仞絕壁轟然墜落,撞在嶙峋巨石上,碎玉崩雪,聲震幽谷。水霧彌漫處,虹霓隱現,映得滿谷青楓翠竹流光溢彩。
“壯哉!此非銀河傾瀉于九天乎?”李白駐足瀑前,任飛沫濡濕衣襟,閉目傾聽那雷霆萬鈞之聲。良久,他睜開眼,眸中映著飛瀑激流:“此聲入耳,可滌蕩五臟六腑之塵垢!”言罷解下酒囊,仰頭痛飲。清冽的酒漿與飛瀑的轟鳴在他血脈中交響激蕩。
韋仲堪手指瀑流源頭云霧繚繞處:“太白先生請看,其上便是天臺正頂。峰頂有巨石平臺,傳為金地藏晏坐誦經之地。立其上,可俯瞰九華千峰競秀,長江如帶。”
“登頂!”李白眼中燃起火焰般的渴望,“不凌絕頂,何以飽餐云霞,吞吐星月?”他率先踏上陡峭石階,青布袍袖在濕滑的巖壁間拂過,身影矯健竟不似年近花甲之人。韋仲堪暗自驚嘆,只得奮力跟上。
攀援近兩個時辰,終抵天臺極頂。罡風烈烈,吹得人衣袂翻飛欲舉。李白立于危巖邊緣,縱目四望。但見千峰匍匐,如萬笏朝天;云海茫茫,翻涌似雪浪銀濤。長江如一條細長的金鏈,蜿蜒東去,在極遠處融入水天一色的蒼茫。夕陽熔金,將西天云霞與九華群峰染成一片驚心動魄的絳紅。
“九華崢嶸何壯哉!”李白長嘯,聲震層云,“若非造化運神斧,安得擎天此玉臺?”他倏然轉身,目光灼灼逼視韋仲堪:“韋明府!取紙筆!此情此景,非詩莫酬!”侍從忙在避風處展開素絹,磨墨以待。李白凝視著云海中浮沉的蓮花峰,那峰頂積雪在斜陽下泛著圣潔的光暈。他胸中塊壘、眼底河山、壺中烈酒,在這一刻轟然交匯!他一把抓過巨筆,飽蘸濃墨,筆走龍蛇:
《望九華山贈青陽韋仲堪》
>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
>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揮手,誰人可相從?
>君為東道主,于此臥云松。
“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韋仲堪失聲驚呼,撲到絹前細看。那十個字墨跡淋漓,力透絹背,將九華神韻盡攝其中。天河倒掛,喻飛瀑之壯;綠水蜿蜒,狀山溪之清;九朵芙蓉,寫群峰之秀!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太白先生此句一出,九華之魂定矣!下官何德何能,竟得入謫仙詩篇,與此山同不朽!”
李白擲筆大笑,聲震群壑。山風鼓蕩著他寬大的青衫,夕陽為他披上金紅的霞帔。這一刻,謫仙仿佛重歸天界,以山河為紙,云霞為墨,揮灑著人間不可方物的詩行。
卷三:青陽宴飲詩百篇,謫仙醉墨驚風雨
暮色四合時,一行人方踏著月色返回青陽縣廨。韋仲堪早已命人于后園水榭設下盛宴。水榭臨池而筑,窗欞洞開,池中殘荷枯梗映著燭光,別具蕭瑟之美。四壁新糊素紗,專候李白墨寶。本縣名流文士濟濟一堂,屏息以待。
李白步履微醺入席,目光掃過素壁,朗聲一笑:“韋明府雅意,白豈敢辜負?”他執杯環敬四座,“今日飽餐九華煙霞,胸中塊壘盡化云霓!當效張旭醉后狂草,一澆胸中丘壑!”言罷連盡三觥烈酒,酒氣蒸騰,詩情愈發磅礴。
“取巨筆來!”李白振衣而起。兩名健仆抬上一管特制狼毫,筆鋒如帚。李白挽袖執筆,飽蘸濃墨,凝視素壁如對戰場。滿堂燭火似乎為之一暗,只聞池畔寒蛩低鳴。忽見他手腕一抖,筆鋒如劍破空,潑墨揮灑!
《秀華亭》
>遙望九華峰,誠然是九華。
>蒼顏耐風雪,奇態燦云霞。
>曜日凝成錦,凌霄增壁崖。
>何當余雪照,天宇開青霞!
墨跡淋漓,詩句如虬龍盤壁。眾人尚未及喝彩,李白筆鋒不停,轉戰西壁:
《九華山聯句》
>層巒疊嶂鎖煙霞,中有蓮臺佛子家。
>夜半鐘聲云外落,天風吹散曼陀花。
筆走龍蛇,滿壁云煙。酒力與詩情在他體內奔突沖撞。他拋下巨筆,抓起案頭斗筆,身形踉蹌卻筆勢更狂:
《登九華落雁峰》
>九華崢嶸何壯哉?神工鬼斧削瓊臺。
>云為羽翼星為佩,直欲乘風歸去來!
三首題罷,李白擲筆于地,長笑不止。燭光下,他面色酡紅,目光卻亮如星子,青衫上墨跡斑斑,如潑灑的山水。滿堂賓客呆若木雞,唯聞池水被夜風吹皺的微響。韋仲堪率先驚醒,撲到壁前,手指顫抖地撫過“天風吹散曼陀花”的墨痕,聲音哽咽:“神乎其技!謫仙醉墨,真乃風云變色,山河俯首!”
李白卻已倚柱坐下,抱起酒壇仰首痛飲。酒漿順著脖頸浸透前襟。醉眼朦朧中,他望見窗外九華群峰的剪影映在墨藍天幕上,如凝固的青色火焰。這一刻,他仿佛與這亙古山岳融為一體,詩魂掙脫形骸,在星月間自由翱翔。
卷四:江舟破浪千帆過,楚水吳山次第開**
在青陽盤桓旬日,李白辭別韋仲堪,決意順江而下,直趨當涂。韋仲堪特備輕舟快船,選派精干舟子,更親書薦函致當涂縣令李陽冰——此人乃李白族叔,亦是當世篆書大家。
舟發青陽那日,霜風凜冽。李白獨立船頭,回望漸行漸遠的九華群峰。山巔積雪在晨光中晶瑩璀璨,宛如他遺落人間的詩篇。“云為羽翼星為佩,直欲乘風歸去來!”他低聲吟哦著自己醉中的詩句,嘴角泛起一絲縹緲的笑意。此去煙波浩渺,前方又有何等山水在等待他?
輕舟順風順水,過銅陵,越鵲頭,不日已至蕪湖江面。這一日午后,舟行至天門山附近。江風轉烈,濁浪排空。舟子降下半帆,緊張地操舵避讓漩渦。李白卻命人將酒案抬上船頭,他要在這風濤中痛飲!
“先生,前方便是東西梁山!”老舟子手指遠處兩座對峙江邊的巨峰,“水急浪高,還請入艙暫避!”
李白舉杯長笑:“避?李太白何曾避過風浪?滿上!”他推開舟子攙扶的手,踉蹌幾步扶住桅桿。但見前方江面陡然收束,兩座巨峰如天神揮斧劈開,一左一右扼守大江。西梁山雄踞江北,石壁如削;東梁山聳峙江南,林木蒼郁。兩山隔江相望,形似天門洞開。江水至此怒不可遏,奔騰咆哮著從這狹窄的“天門”中奪路而出,激起滔天白浪!
舟如離弦之箭射向天門!狂風撕扯著李白的衣袍,浪沫劈頭蓋臉打來。他須發皆濕,卻拄劍而立,雙目死死盯住那越來越近的巨門。小舟被激流裹挾,劇烈顛簸,仿佛隨時會撞上嶙峋礁石粉身碎骨。舟子面無人色,奮力扳舵。就在這生死須臾、驚心動魄的瞬間,李白胸中一股洪荒偉力轟然迸發!他拔劍指天,長嘯破浪:
《望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聲如龍吟,壓過江濤!嘯聲未絕,小舟已如一片葦葉,被狂流拋出了天門隘口!眼前豁然開朗,江面復歸浩蕩,風濤漸息。一輪紅日正懸于萬頃波濤之上,金光熔鑄長江!
李白收劍入鞘,渾身濕透,卻仰天大笑。笑聲在開闊的江面上回蕩,驚起群群白鷺。方才那驚險絕倫的穿越,那脫口而出的絕唱,仿佛一場與天地的壯烈角力。此刻風平浪靜,唯有胸膛里那顆詩心,仍在為這壯美山河劇烈跳動。
卷五:天門中斷開混沌,謫仙一詩定山河
輕舟駛過驚濤,泊于當涂采石磯下。李白棄舟登岸,早有數騎飛馳而至。為首老者清癯矍鑠,未及下馬便高呼:“太白!一別十載,不想江上重逢!”正是當涂縣令、族叔李陽冰。
李白搶步上前,執手相看:“陽冰叔!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白今得生還,恍如隔世!”言及動情處,聲音微哽。李陽冰拍其背慰道:“劫波渡盡,詩魂猶健!聞汝過天門時又有絕唱?快誦來一聽!”
眾人踏著磯頭亂石,步入臨江的峨眉亭。亭中石案已備筆墨。江風穿亭而過,帶著水腥與寒意。李白憑欄遠眺,天門雙峰在暮色蒼茫中如兩尊鐵鑄的巨靈神,默默守護著奔流不息的大江。方才穿越天門時那生死一線的激越,那脫口而出的詩句,此刻在胸中沉淀、結晶。
“天門中斷楚江開…”李白緩緩開口,聲音沉雄,每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他提筆濡墨,懸腕于素絹之上:
《望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
>**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
>**孤帆一片日邊來。
筆鋒如斧鑿,力透紙背。第一句“中斷”二字,豎畫如崩崖裂石,橫勒似大江決堤;第二句“至此回”三字,墨韻流轉,仿佛可見江流猛撞山壁,訇然回旋的磅礴氣勢;第三句“相對出”,雙峰對峙之態躍然絹上;至末句“日邊來”,筆勢陡然舒展,孤帆沐日,破空而出!
最后一筆收鋒,滿亭寂然。唯聞江濤拍岸,聲聲入耳。李陽冰屏息良久,方長嘆一聲:“此詩二十八字,字字千鈞!‘中斷’二字,狀天門之險,如共工觸山,天維崩絕;‘至此回’三字,寫江流之怒,似萬馬回旋,地軸震顫!更妙在結句,孤帆日邊,于險絕中拓出無限蒼茫!太白,此詩當與崔顥《黃鶴樓》并懸日月!”
李白擲筆,望向暮色中漸隱的天門輪廓,喟然道:“非有此山此水,焉得此詩?天地乃大塊文章,白不過偶得一二句耳!”江風揚起他斑白的鬢發,這一刻的謫仙,眼中映著星火,仿佛已窺破造化運轉的奧秘。
卷六:牛渚西江夜泊月,謫仙扣舷動星文
客居當涂的日子,李白常乘一葉扁舟,隨流飄蕩于采石磯至天門山間的江面。李陽冰深知其性,特撥一艘官船,遣老成舟子隨侍。這一夜,月華如練,灑滿大江。李白命舟子將船泊于牛渚磯下。
牛渚磯頭,危崖壁立。相傳東晉鎮西將軍謝尚于此泛舟賞月,聞袁宏船中誦《詠史詩》,大為激賞,徹夜暢談。李白獨坐船頭,抱一壇秋露白,仰望中天皓月。江面浮光躍金,靜影沉璧。遠處天門雙峰在月色中只剩下濃黑的剪影,如兩扇通往洪荒的大門。
“謝將軍已矣,袁處士何在?”李白喃喃自語,滿飲一杯。酒入愁腸,化作無盡情思。昔年供奉翰林,沉香亭北醉賦《清平調》,貴妃捧硯,力士脫靴,是何等快意!而今潦倒江湖,唯有江月依舊。他拍舷而歌,聲調蒼涼:
《夜泊牛渚懷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歌聲在江面回蕩,驚起蘆葦叢中幾只水鳥。舟子蜷縮在艙內,聽得這悲慨之音,不覺淚下。李白歌罷,頹然倚坐,望著粼粼江月,忽覺胸中空茫。這滿腹錦繡文章,竟無人可訴!他抓起酒壇痛飲,酒漿淋漓,浸透衣襟。醉眼朦朧中,那輪明月似乎化作玉盤,在波心蕩漾,觸手可及…
“先生,霜重了,回艙吧?”舟子低聲勸道。
李白恍若未聞,只癡望江月,口齒不清地吟哦:“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聲音漸低,終至不聞。他懷抱空壇,竟在船頭沉沉睡去。月光如銀紗,覆蓋著這漂泊的詩魂。遠處天門山巨大的黑影沉默佇立,仿佛天地間一道無解的謎題。
卷七:橫江館前風浪惡,謫仙笑指海云生**
幾日后的一個清晨,天色昏黃如暮。狂風自東海方向席卷而來,裹挾著咸腥的水汽。長江如沸,濁浪排空。采石磯頭,平日帆檣林立的渡口空無一人,唯聞風吼浪嘯。李陽冰憂心李白安危,親至江邊驛館尋他。
驛館“橫江館”臨崖而筑,窗欞被狂風吹得咯咯作響。館吏面如土色,緊掩門戶。李白卻踞坐高窗之下,推開半扇軒窗,任狂風灌入,衣袂翻飛如鷂鷹振翅。他手持巨觥,目眩神迷地望著江上奇景:浪頭高逾丈余,如千萬素車白馬奔騰嘶鳴,前仆后繼撞向磯頭,粉身碎骨,聲若雷霆!
“好風!好浪!”李白拍案大笑,滿飲一杯,“此等壯觀,豈是風平浪靜時可見?”
李陽冰搶步上前欲關窗:“太白!風浪噬人,非比兒戲!速離此處!”
李白反手拽住他衣袖:“陽冰叔且看!這風浪,恰似我胸中塊壘!郁積既久,必得如此傾瀉,方稱快意!”他手指江心一道接天連地的水龍卷:“看!白龍吸水,直上青冥!此等造化偉力,不賦一詩,豈非辜負?”言罷推開李陽冰,抓起案頭禿筆,就著狂風潑墨于壁:
《橫江詞六首·其四》
>海神來過惡風回,浪打天門石壁開。
>浙江八月何如此?濤似連山噴雪來!
墨跡未干,又一浪頭轟然撞上磯腳,整座驛館為之震顫!粉塵簌簌落下。李白筆鋒受震,在“噴雪來”三字上拖出一道飛白裂痕,恰似浪花激濺!他擲筆狂笑:“如何?此浪助我筆力否?”
李陽冰望著壁上墨瀋淋漓、氣勢磅礴的詩句,再看李白于狂風中亂發飛揚、雙目如炬的狂態,心中震撼無以復加。此情此景此人此詩,已非“壯觀”二字可形容,直是天地間一股未馴的野性,在風浪與詩行間咆哮奔突!
卷八:醉月江心誰得似?謫仙長嘯萬古空
天門山壯游歸來,李白居于當涂江畔小筑。李陽冰常來探望,攜新醅美酒,談詩論道。這一夜,月色澄明如晝。兩人在臨江露臺對酌。酒至半酣,李白忽擲杯而起,倚欄望月。
“陽冰叔,”他聲音帶著醉意,“汝觀此月,自盤古開天至今,盈虧幾度?”
李陽冰一怔:“月輪常轉,滄海桑田,何可計數?”
李白大笑,手指江心月影:“然也!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他抓起酒壺,踉蹌幾步,竟對江心月影舉壺相邀:“月兄!汝閱盡興亡,可曾見如李太白般癡人乎?滿飲此杯!”言罷傾壺而飲,清冽酒漿一半入喉,一半灑落江風。
李陽冰見他醉態狂放,恐其失足,忙上前攙扶。李白卻推開他,仰望皓月,朗聲長吟:
《把酒問月》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吟至“月光長照金樽里”,李白舉杯向月,久久凝立。月光灑滿他清癯的面龐,照亮眼中深沉的迷惘與透徹的悲涼。江風嗚咽,濤聲如訴。李陽冰佇立一旁,心中惻然。他聽懂了這詩中曠達背后的徹骨孤獨——那是對永恒的無望叩問,是謫仙俯瞰人間時難以言傳的寂寥。
良久,李白緩緩放下空杯,低語如嘆息:“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月兄,此約可乎?”江心月影粼粼,沉默無言。他頹然坐倒,伏案醉去。月光如水,溫柔覆蓋他瘦削的肩背。遠處的天門山黑影幢幢,如天地間一個巨大的問號。
尾聲:云袖詩魂凝碧落
翌年深秋,李白重游天門。獨立西梁山巔,腳下長江奔流不息。秋風卷起他寬大的素袍,仿佛九華山上那未曾散盡的云袖。他極目東望,海天相接處煙波浩渺。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他低聲吟哦孔圣之言,手撫冰涼的巖壁。這石壁見證過多少帆影,傾聽過多少濤聲?而今也將見證他——李太白的足跡。他忽地拔出腰間長劍,以劍代筆,在臨江巨巖上錚然鐫刻:
>天門中斷楚江開,
>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
>孤帆一片日邊來。
劍鋒與巖石摩擦,火星四濺。每一筆都凝聚著畢生對山水的摯愛,對自由的渴慕,對永恒的剎那捕捉。最后一筆收鋒,長江落日正懸于水天之交,將天門雙峰、滔滔江水、巖上詩痕連同那仗劍題詩的身影,熔鑄成一幅亙古輝煌的金色長卷。
長風鼓蕩,吹散他的長吟:“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聲漸散入江風。唯有那四行詩,如天門山一般,從此永遠屹立在奔流不息的時間長河之畔,照亮了后世萬代仰望的目光。謫仙的云袖拂過人間,終在山水絕巔,凝固成大唐最壯麗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