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綦毋懷文口中念念有詞，將高澄灌輸給他的這串古怪口訣默念于心。

高澄自然不奢望綦毋懷文真能參透這些“元素”背后的玄機。

他只是想為綦毋懷文推開一扇窗，讓他窺見“化學反應”的門徑。

只有這樣，他未來講解那些超越時代的甲胄冶煉與火藥配方的原理時，綦毋懷文才能跟上思路，將他的想法實現。

交代完畢，高澄轉身走出。外面正塵土飛揚。他目光掃過，幾個都督府的兵士正抬著沉重的木梁，遠遠瞥見他的身影，動作明顯賣力了幾分。

“大都督！”

“大都督！”幾人連忙停下手中活計，躬身行禮。

高澄微微頷首：“諸位辛苦。”他一邊回應，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幾張面孔。

上次立威的余波猶在，但都督府里那些驕兵，顯然還未完全歸心。讓他們自愿來錢幣司出力，最終肯來的不過十之一二，自己如今，還未完全掌握都督府。

“去取些糖水來。”高澄側首吩咐侍立一旁的家奴。家奴領命，匆匆而去。

高澄的目光落在房頂上一個身影上，那是唯一穿著校尉服色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被點名的校尉聞聲，利落地從房頂躍下。就在他踏前一步準備行禮的瞬間，劉桃枝倏地搶前半步，橫在高澄身側。

高澄抬手，輕輕一擋，攔住劉桃枝。

那校尉眼神微動，極其自然地順勢后退了半步，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這才躬身抱拳：“回都督，小人楊威。”

高澄打量著眼前之人。只見楊威面容雖帶著幾分陰柔，身姿卻挺拔利落。

他正是這次唯一一個主動請纓前來督建錢幣司的校尉。若無他帶頭，恐怕連眼下這寥寥數人都不見得有。

“你一個校尉，”高澄語氣平淡，卻帶著審視，“為何請愿來此做這等土木活計？”

僅僅是五成俸祿，一個校尉，當真會為了這點錢財，紆尊來搬磚扛木？

“小人……仰慕都督風采，甘愿來此！”楊威只略一遲疑，便朗聲回答。

仰慕風采？高澄心中哂笑，自己的臉面若真能當飯吃，這都督府早就鐵板一塊了。

“與同僚關系如何？”高澄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

此時，家奴已推著一車糖水返回。家奴麻利地打了一碗，經劉桃枝仔細查驗后，才遞到高澄手中。

高澄慢飲一口清甜的糖水，目光卻始終鎖在楊威臉上。

“這……”楊威猝不及防，一時語塞，臉上掠過一絲窘迫。

高澄心中了然。看來猜得沒錯。若非在都督府同僚間備受排擠，甚至孤立無援，楊威又怎會在其他校尉都縮著頭的情況下，獨自跳出來？

“不急。”高澄放下自己的碗，親自拿起勺子，舀了滿滿一碗糖水，遞向楊威，“慢慢說。”

楊威雙手接過，有些受寵若驚：“謝都督！”他將糖水一飲而盡，再開口時，聲音低了幾分：“稟都督，小人與同僚之間……確有些間隙。”

“是何緣由？”高澄發(fā)問。

“他們……常向民夫索賄，”楊威臉上浮現一絲羞愧，似乎覺得告狀并非光彩之事，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但他還是收斂了一些，沒說同僚做的其他事。

“下官……幾次不肯同流，便被……疏遠了。”楊威聲音漸低，他以前也向上官反映過這些事，卻反遭上官斥責，這事讓他仍有些心有余悸。

高澄眼中精光一閃，不由得重新審視楊威。僅憑方才那利落的身手，楊威也不該止步于區(qū)區(qū)校尉。

他還以為是都督府臥虎藏龍，原來竟是此人因不合群而被壓制了。

“待會兒，”高澄語氣轉冷，指向劉桃枝，“你將那幾人姓名、索賄情狀寫下來交給桃枝。”

“下官……不識字。”楊威面紅耳赤，頭垂得更低。

習武已經分去他全部心神了，所以他只勉強寫的來自己的名字。

高澄有些訝異，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了。楊威這清秀模樣，竟然不識字？果然人不可貌相，楊威這樣子說是文官都不會有人懷疑。

“無妨，你口述便是。”高澄擺擺手說道。

“是。”楊威恭敬回道。

“家中有幾口人？”此時高澄對楊威來了幾分興致，有自己的底線，武功又好。

楊威雖有些不明其意，但仍老實回答：“家父早逝，全靠家母一人……拉扯屬下長大。”

單親家庭？高澄心中頓時豁亮。好，太好了！這意味著牽掛明確，弱點清晰，更容易掌……任用。

楊威，你也不想你的母親丟掉這份工作吧……

“咳咳。”高澄清了清嗓子，拋出誘餌，“從這個月起，你的俸祿，加五成。”

“謝都督！”楊威驚喜抬頭，眼中閃過真切的光芒。母親的藥錢……總算有著落了！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楊威這次來修建錢幣司，為的正是這實實在在的五成俸祿。

“但，”高澄話音陡然一轉。

楊威心頭一緊，凝神屏息。

“你不再是校尉了。”高澄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從今日起，你直屬本督親衛(wèi)，專司軍紀巡查。只聽本督一人號令。做得到嗎？”

只要此刻楊威有一絲動搖，高澄都會收回對他的所有想法。

好在楊威并沒有讓高澄失望，他的呼吸只停滯了一剎。便不再猶豫，斬釘截鐵道：“下官愿往！”

“好。”高澄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本督信你。去都督府里，招募家世清白、肯聽號令、可堪重用的兵士。”最后，他頓了頓，吐出四個字：“上不封頂。”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楊威的底細，頃刻便能查清。此刻的“信任”是必須的。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權柄，楊威一時竟怔住了。

“莫不是擔憂俸祿？”高澄唇角微勾，“放心，只多不少。一應衣物、兵械，皆按新制配發(fā)。”

高澄已經想好了，飛魚服，繡春刀，通通安排上！

而楊威聞言，猛地回神，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他抱拳躬身，聲音因激動而微顫：“謝都督信任！楊威，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