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世子殿下留步！”

下朝之后，高隆之氣喘吁吁地追上了高澄。

“殿下明鑒！”高隆之緊趕兩步，拱手一揖到底，姿態放得極低，“方才朝堂之上，臣絕非存心質疑殿下威嚴。”

他揣著手，臉上堆著懇切，話語間滿是擔憂：“只是這鑄幣一事，干系國本，臣鉆研經年，深知其中水之深、難之巨。殿下驟然接手，臣實是憂心殿下……萬一稍有差池，恐遭陛下詰問啊！”

他覷著高澄臉色，仍未死心，意圖將這份差事攬回自己手中。

高澄腳步略頓，唇角勾起一絲弧度：“高將軍多慮了，些許微詞，我何曾放在心上？”

他目光轉向遠處宮闕，語氣帶著篤定：“至于新幣鑄造，自有崔暹、張亮兩位大人操持。此二人皆乃父王親薦之能臣，有他們在側把關，斷然出不了紕漏。”

這話既是安撫，亦是宣告。

“世……”高隆之張口欲再勸，話頭卻被遠處一聲清朗呼喚截斷。

“子惠——！”

元騭立于宮道旁，遙遙招手。高澄順勢朝高隆之擺了擺手，不再多言，轉身便朝元騭快步走去。

“成了！錢幣司總算落定！”元騭滿面紅光，竟比高澄這位主事者還要興奮幾分，“子惠，新幣何時開爐？何時通行？”

高澄略一沉吟，眸中精光閃動：“不急。待新幣足量鑄出，再徐徐收回市面舊錢，方可平穩過渡。”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幾分：“另有一事，須你親辦，務必機密。”他直視元騭雙眼，“動用可靠人手，暗中將鄴城周遭所有砷礦盡數買斷。切記，風聲半點不可走漏！”

“砷礦？”元騭一怔，面露不解，“此物……作何用途？”

“正是。”高澄頷首，卻無意解釋更多。他心中自有計較：舊幣私鑄猖獗，根源便在其材質易得、工藝易仿。

加入微量砷，不僅能賦予新銅錢一種難以模仿的獨特青灰光澤，更能使其敲擊之聲格外清脆悅耳。

畢竟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他以前也了解過一些，所以對于砷的功效十分清楚。

微量添加于銅中，于人無害，卻能成為難以仿制的辦法。

因此，牢牢掌控鄴城這個鑄造中心的砷源，便能有效防止民間私鑄。

至于為何不掌控整個大魏的砷礦？一來動作太大，恐引人警覺。二來……他心中苦笑，眼下囊中羞澀，也只能先只能先將鄴城砷礦拿下。

“好！子惠放心，我即刻去辦！”元騭見他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再追問，點頭后便匆匆離去。

高澄亦未停留，徑直出了宮門，沒乘坐馬車，僅由劉桃枝護衛，自己策馬來到東柏堂附近一片新辟出的空曠之地。

此地原有些舊屋，如今已被拆去大半，僅余一小片區域充作錢幣司的臨時衙署。

其余廣闊空地上，都督府的官兵正熱火朝天地夯土筑基，建造高墻深院。

自己的手下，不用白不用，況且十名最優者每月俸祿加五成對他們誘惑可不小。

“世子殿下！”守衛在核心區域入口的家奴見是他來，立刻躬身行禮，這片重地，非心腹不得入，戒備自是森嚴。

“嗯。”高澄略一點頭，邁步而入。

內里一間臨時工坊中，爐火正熾。綦毋懷文——這位被高澄發掘、擅長冶金的奇才，此時正拈著一枚剛剛脫模的新錢，對著火光仔細端詳。

“懷文。”高澄喚道。

“世子殿下！”綦毋懷文聞聲，連忙放下銅錢，躬身行禮。他臉上沾著幾點銅灰，衣袖也蹭得烏黑。

“新幣所鑄如何？”高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錢幣上。

綦毋懷文神情瞬間轉為激動，雙手托起那枚新錢呈上：“神乎其技！殿下真乃神人也！依您之法，加入微量砷粉后，成錢色澤果然迥異于常，呈現一種清透的青灰色，敲擊之聲更是清越如磬！”

“敢問殿下，此等玄妙之法……究竟從何得知？”他眼中閃爍著強烈的求知欲。

高澄接過那枚泛著獨特光澤的錢幣，淡然道：“此乃‘化學反應’之妙。日后冶鐵鍛甲、百工諸藝，皆與此道息息相關，你需用心揣摩。”

“化學反應……”綦毋懷文喃喃重復著這四個字眼，將其深深鐫刻于心。

高澄端詳掌中錢幣，對綦毋懷文的精湛手藝頗為滿意。

新幣形制規整大氣，正面“天平五銖”四字端莊清晰，背面以他親筆所書的“鄴”字為范，古樸有力。最下方，則是一個與當世迥異的簡體“錢”字。

他的手指摩挲著“錢”字上端那一點，隨后開口：“稍后宮中會送來特制刻刀與幾樣物品。傳令下去，所有新幣上，此處一點，皆需依樣做出缺口。”此乃他預留的又一道隱秘防偽標識。

“屬下明白！”綦毋懷文毫不遲疑地應下。

公事既畢，高澄神色緩和下來，看向綦毋懷文：“懷文初來鄴城，諸事可還習慣？”

“謝世子關懷！”綦毋懷文受寵若驚，黝黑的臉膛微微泛紅，“鄴城氣象萬千，繁華遠勝他處，屬下……甚好！”

“早同你說過，私下喚我‘子惠’便是。”高澄毫不在意對方身上的爐灰銅漬，自然而親昵地將手搭在綦毋懷文肩頭。

“是……世子！”綦毋懷文嘴上應著，稱呼卻依舊恭敬如初。

高澄無奈一笑，也不強求：“若有任何難處，盡管直言。”

綦毋懷文聞言，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再次躬身：“殿下！屬下……屬下確有一不情之請！”

“哦？但說無妨。”

“求世子……傳授那‘化學反應’之道！”綦毋懷文抬起頭，目光灼灼。

冶金之術，千錘百煉，靠的是無數次加入不同材料的嘗試與失敗。

可方才世子指點添加砷粉，言語間盡是篤定，仿佛早已預料出了結果！

看著綦毋懷文眼中滿滿的求知欲，高澄心中微動。他點了點頭，正色道：“欲學此道，你須先銘記一物。”

綦毋懷文精神大振，腰桿挺得筆直：“世子請講！屬下必銘記于心，一字不敢忘！”

高澄負手而立，迎著工坊內跳動的火光，緩緩吐出幾個字：“元素……周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