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門碼頭的喧囂被江渝號引擎的轟鳴取代。

渾濁的長江水拍打著船舷，陸仁站在甲板邊緣，望著兩岸逐漸后退的山城輪廓，心情卻比江水還渾濁幾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以為自己離開BJ就能避開夏彌那個劇情里的重要角色，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在這趟公費旅行（劃掉）科考任務里，居然精準刷新出了兩個【配角】！

還是兩個風格迥異、存在感爆棚的大美女！

按照帶隊的李教授所說，她們兩個是從其他學校申請過來的學習的實習生……見了鬼的實習生，那個叫蘇恩曦的女人身上穿的西裝比他們乘坐的這條科考船都貴了，你說她們是跑來實習的！？

這和皇帝最寵愛的小公主跑到遍地臭男人的軍營里當小兵有什么區別？

陸仁真的很不理解。

老實說，他只想安安穩穩當個背景板，混點學分，旅個游，然而這個世界的劇情引力就像是塊吸鐵石，專門往他身邊湊。

媽的，招誰惹誰了！？

他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試圖將自己縮進一群正熱烈討論著浮游生物采樣方法的研究生中間，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決定了，接下來的一周要和光同塵，和這兩位保持距離，防止被不明不白地牽扯進什么劇情里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往上湊，自然而然就會找上他。

船艙上層，一間臨時改造的、視野極佳的房間內。

酒德麻衣雙臂環抱靠在舷窗邊，一雙眼睛仿佛精準的狙擊鏡，牢牢鎖定著甲板上那個試圖把自己塞進人堆里的身影，目光中帶著審視。

“目標人物……沒有異常。”酒德麻衣端起桌邊的紅酒抿了一口，“老板怎么突然想起這只小狐貍了，之前監視小白兔的時候老板還說不用在意他的。”

“老板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坐在房間里的蘇恩曦聳了聳肩，左手往嘴里丟了一片薯片，右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她面前的平板上，正顯示著江渝號的實時監控畫面，陸仁的位置被一個醒目的紅圈標注著。

“老板特別交代，這只小狐貍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至少他能從大地與山之王的尼伯龍根里全身而退，這就已經能夠說明很多事情了。”蘇恩曦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屏幕上快速滾動的數據流，“從現有的數據分析，他是混血種或者龍類的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但是同樣的，他是一個【普通人】的可能性也無限接近零，這里的【普通人】指的并不是血統，而是能力。”

“一個沒有血統的能力者——是這個意思嗎？”酒德麻衣挑了挑眉，“開玩笑的吧？”

“數據不會說謊。”蘇恩曦搖了搖頭，“他歷年的體檢報告都表明他不具備龍類血統，但是從北京地鐵四號線殘留的監控錄像來看，他確實在尼伯龍根當中進行了一場戰斗，對手大概率是尸守或者鐮鼬，如果只是身手比較好的話，是對付不了那種東西的。”

“嘖。”酒德麻衣咂了咂嘴，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不具備任何血統，就能擁有類似言靈的超能力，這代表著什么？

代表著可復制性。

一旦這種技術被人類社會掌握，就意味著人類擁有了獨立應對純血龍類復蘇的力量，這個一來世界上就不需要混血種的存在了。

這種能夠引發整個世界變動的技術，現在就掌握在下邊那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學生手里。

雖然蘇恩曦用的詞匯是“可能”、“大概率”，但是按照酒德麻衣對她的了解，這種說法基本就等同于確定。

“好吧，看來這個任務不得不做了。”酒德麻衣將頭頂的馬尾辮放了下來，原本颯爽的氣質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接下來要想辦法接近他，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還是我先來吧，我失敗了再換你來。”蘇恩曦笑了笑，“要是你先來的話，我怕你把他給嚇到。”

——

陸仁完美體會到了，什么叫樹欲靜而風不止。

看著懷抱著一堆資料的蘇恩曦出現在圖書室，陸仁心中有一句MMP已經蠢蠢欲動了。

講道理，為了避開兩位【配角】，陸仁專門跑到了這艘船上最狹小的資料室，原本還想著找本閑書打發時間，結果手里的《長江魚類圖譜》看了還不到三頁，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算什么？孽緣嗎？

最讓陸仁沒辦法接受的是，蘇恩曦還非常自來熟地湊到他身邊，表情驚喜：“咦？陸同學？好巧啊！你也在這里查資料？”

“是啊，好巧。”

巧嗎？

確實很巧。

這個資料室平時鬼都不來，陸仁打開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厚厚的灰塵，他們兩個能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撞到一塊，那確實是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樣……

陸仁嘴角抽動了一下，與身邊的蘇恩曦拉開了一段距離，然而蘇恩曦卻似乎并沒有感覺到他的疏離，熱情地湊了上來：“正好，我這邊有些關于三峽庫區生態承載力評估的數學模型，里面幾個關鍵參數的推導看得我頭大，聽說你是數學系的學神？能請教一下嗎？”

陸仁：“……”

蘇恩曦笑容溫婉，語氣誠懇，眼神充滿求知欲，將一個遇到學術難題的知性研究員演繹得淋漓盡致。

如果現在坐在這里的不是陸仁而是其他人，大概那個人已經心花怒放地開始給蘇恩曦講題了，哪怕不知道數學模型是啥也得胡謅兩句，和美女套套近乎。

但是很可惜，蘇恩曦面對的是陸仁，是只想過上平淡生活，不想和劇情角色有牽扯的陸仁。

陸仁臉上擠出禮貌而疏離的微笑：“蘇研究員太客氣了，我就是隨便看看。您說的那個模型太專業了，我水平有限，實在幫不上忙。抱歉，我突然想起來有個實驗數據要整理，先走一步！”

說完，不等蘇恩曦反應，陸仁像泥鰍一樣，側身從蘇恩曦和書架之間那狹窄的空隙滑了出去，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陣風。

他甚至“不小心”碰掉了蘇恩曦放在桌邊最上面的一本資料，那本厚重的書“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成功吸引了蘇恩曦一秒鐘的注意力。

“哎，陸同學……”蘇恩曦彎腰去撿書，再抬頭時，門口早已空無一人。

她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看看地上攤開的書，鏡片后的眼神帶著幾分思索。

這家伙，是故意的？

陸仁當然是故意的，他才不想花費時間給蘇恩曦講什么數學模型，那種事情還是交給帶隊的李教授頭疼去吧。

站在船尾的甲板上，陸仁長出一口氣。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死里逃生吧？

陸仁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然后靠著欄桿放松下來。

江面上的風格外清爽，初秋的天空遼闊無邊，一朵朵白云無拘無束地飄蕩。

嗯，這才是生活啊……

陸仁感受著江風拂面，慢慢閉上眼睛……等等，哪來的香氣。

陸仁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后猛地睜眼看向身邊。

酒德麻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同樣靠著欄桿，目光投向遠處的江面，仿佛只是來欣賞風景。

她一句話沒說，甚至連眼神都沒給陸仁一個，但那挺拔的身姿、強大的氣場和【配角】的標簽，就像一座冰山矗立在旁邊，讓陸仁周圍的空氣都降溫了幾度。

一股無形的、帶著淡淡冷冽香氣的壓迫感就從側面籠罩過來。

陸仁感覺渾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他試圖無視，但酒德麻衣的存在感太強了，就像是一把開鋒的寶刀，只是靜靜地放在那里就會閃瞎所有江湖高手的狗眼。

陸仁覺得自己必須要采取行動了，于是他臉色一白，眉頭緊鎖，一手捂住嘴，一手扶住額頭，身體微微晃了又晃，發出一聲壓抑的干嘔：“呃……”

酒德麻衣終于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

陸仁虛弱地擺擺手，聲音帶著“痛苦”：“不……不好意思，好像有點暈船……這里風大，吹得難受……我得……得回艙里躺會兒……”

他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扶著船舷，以一種極其“虛弱”的姿態迅速逃離了酒德麻衣的“沉默輻射區”，背影充滿了狼狽。

酒德麻衣抱著手臂，看著陸仁堪稱影帝級的表演消失在艙門口，指尖輕輕敲了敲臂彎。

暈船？

剛才在食堂吃飯還生龍活虎，啃了三個醬肉包，這樣的家伙會暈船？

警惕性未免也太高了點……

——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對于陸仁來說，這一周過得可以說是水深火熱了。

原本好好的度假旅行突然變成了你追我藏、斗智斗勇的躲貓貓，但凡換一個人恐怕都撐不過一周。

陸仁雖然挺過來了，但也難免身心俱疲，實話實說，這比在尼伯龍根殺尸守都累，現在的陸仁只想趕緊回家躺在床上睡他個天昏地暗。

然而，天不遂人愿。

因為上游突發暴雨導致局部山體滑坡堵塞航道，以及某種罕見的魚類洄游現象需要延長觀測期，原定一周的科考任務被延長到了兩周。

當船長宣布這個消息時，陸仁眼前一黑，差點真暈過去。

他仿佛看到酒德麻衣更加冰冷的眼神和蘇恩曦鏡片后閃爍著“游戲時間延長”光芒的笑意。

這一周的勾心斗角下來，陸仁哪怕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這兩個女人恐怕是抱著什么目的來接觸自己的，只不過陸仁并不清楚她們的底細，所以并不打算貿然接觸。

時間，悄然來到了十月九日。

——

距離江渝號下游約十公里處，長江三峽夔門段，摩尼亞赫號靜靜地停泊在晨霧彌漫的江面上。

這艘隸屬于卡塞爾學院的現代化軍艦，此刻也籠罩在一片肅穆緊張的氣氛中。

艦橋內，燈火通明，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眉頭緊鎖，盯著聲吶屏幕和復雜的龍文分析儀。

執行部部長施耐德教授冰冷的聲音通過視頻連線傳達著最終指令。

裝備間里，葉勝和酒德亞紀已經換好了特制的潛水服。

黑色的緊身衣勾勒出兩人精干的身形，復雜的維生系統和通訊設備纏繞在身上。

他們正在做最后的設備檢查和相互確認。

葉勝幫酒德亞紀調整了一下頭盔的密封圈，動作輕柔，酒德亞紀則仔細檢查著葉勝背后的氧氣閥門和信號發射器，眼神專注。

“「蛇」的狀態怎么樣？”酒德亞紀低聲問。

「蛇」是葉勝的言靈，不具備戰斗力，但是在探查方面作用很大，這位是為什么他們兩個會被選中參加這次行動的原因，葉勝的「蛇」在探查龍類遺跡的時候具備相當大的優勢。

“很穩定，放心吧。”葉勝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水下通訊已測試完畢，聲吶顯示下方結構復雜，符合青銅城的特征。曼斯教授說，水下的「活靈」反應很強，一定要小心。”

酒德亞紀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明白，為了學院，也為了……解開謎團，準備下潛吧。”

兩人相視一眼，無需更多言語，默契盡在不言中。

他們走向打開的潛水艙門，外面是翻滾著白色浪花的墨綠色江水，深不見底，仿佛巨獸張開的咽喉。

那里，沉睡千年的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正等待著訪客的到來。

冰冷的江水氣息涌入艙內，帶著遠古的沉寂與未知的危險。

而就在上游不遠處，對此一無所知的陸仁，正蹲在“江渝號”的廚房后門，一邊啃著廚師大叔偷偷塞給他的醬肉包子，一邊對著霧鎖夔門、水汽氤氳的江面唉聲嘆氣，煩惱著如何再躲開那兩位陰魂不散的【配角】一周，

他頭頂的【配角】標簽，在夔門迷蒙的霧氣中，也染上了一層濕漉漉的、名為“麻煩”的水汽。

在他的褲子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灰銅色名片上似乎閃過一抹光澤，然后又轉瞬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更遙遠的美國芝加哥，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路明非翻了個身，完全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

命運的暗流，在平靜的江面下，悄然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