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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走不出的鷹嘴崖

  • 異聞鬼事錄
  • 李立國
  • 12539字
  • 2025-06-20 10:17:44

我跑長途的第十年,在隴南一家鄉村加油站聽到了鷹嘴崖隧道的傳說。

“那地方邪性,走夜路的大車總會遇見鬼打墻。”

“二十年前翻過一輛運凍肉的貨車,司機至今沒找全尸塊。”

我不信邪,為躲超載檢查硬闖隧道。

導航失靈時,后視鏡突然閃過那輛扭曲的貨車。

更恐怖的是,車頂凹槽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我猛踩油門,卻第三次看見同一個路標。

加油站老板娘說:“只要有人不信邪,鷹嘴崖就要吃人。”

---

雨刮器發瘋似的左右抽打,擋風玻璃上水流如注,又被粗暴地撕開一道短暫清晰的視野。外面是墨汁般的黑夜,只有車燈劈開的一小段濕漉漉的柏油路,在無盡的雨水沖刷下泛著油膩膩的光。我,王建軍,攥著方向盤的手心汗津津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跑了十年長途,骨頭縫里都浸透了柴油味和輪胎膠皮的焦糊氣,可這趟往四川去的活兒,邪門得讓人心頭發毛。超載——后頭車廂壓得鋼板都在呻吟,偏偏撞上這鬼天氣,還有前面那個據說卡得死嚴的檢查站。時間像擰緊的發條,催命一樣。

“操!”我低罵一聲,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中央的喇叭上。沉悶的短促鳴笛被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吞沒,連個響屁都不如。煩躁像濕透的棉襖,裹得人喘不過氣。油耗子油量表上那個倔強指向“紅線”的指針,更是往這煩躁上澆了滾油。油箱快干了。

遠處,一點昏黃的光暈在雨幕里頑強地亮著,像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個孤零零的鄉村加油站。我把這匹疲憊又超重的鋼鐵巨獸慢慢靠過去,輪胎碾過坑洼的水泥地,濺起大片泥漿。

推開加油站簡陋商店那扇嘎吱作響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過期面包和潮濕水泥地的渾濁氣味撲面而來。柜臺后面,一個裹著暗紅色舊棉襖的胖女人抬起頭,臉上沒什么表情,眼袋很大,像是常年被生活熬著,熬干了所有鮮活氣。她身后墻上,一臺老式小電視機屏幕雪花亂閃,聲音嘶啞地播著不知哪一年的舊聞。

“大姐,加滿。”我聲音沙啞,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

女人慢吞吞地站起來,拿起油槍。“這天氣,還趕路?”她問話沒什么溫度,像例行公事。

“沒法子,前頭檢查站等著呢。”我掏出煙盒,彈出一根叼上,打火機咔噠幾下才點著。

“檢查站?”女人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雙眼睛渾濁,卻像兩口深井,“那走老鷹嘴崖隧道啊,近,躲得開。”

“鷹嘴崖?”我吐出一口煙圈,隱約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又具體想不起在哪聽過。

女人沒立刻接話。油槍突突地響著,油表數字飛快跳動。她盯著那跳動的數字,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黏糊糊的、仿佛從陳年棺材板縫隙里透出來的涼氣:“那地方…邪性得很。”

我夾煙的手指頓了一下,沒吭聲,只是看著她。

“走夜路的大車,”她繼續道,聲音更低了,像是在講述一個公開的秘密,“總在那兒遇見鬼打墻。繞啊繞啊,繞到油箱燒干,天亮了,人還在原地打轉。”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瞟了我一下,似乎在掂量我的反應,“二十年前的事了…翻過一輛大車,拉凍肉的。嘖,慘吶。”

我喉嚨有點發緊,煙灰掉了一截在油膩的地上:“司機呢?”

“司機?”女人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哭,“沒找全。聽說…就剩一只腳,穿著翻毛的勞保皮鞋,死死卡在變了形的方向盤底下。其他的…天知道散到哪片林子里喂了野物。”

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無聲地往上爬。我猛地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氣嗆進肺里,才把那點不適壓下去。扯淡!我心里罵了一句。跑了十年車,什么荒誕傳說沒聽過?無非是些嚇唬新手的鬼話。

“大姐,謝了。”我掐滅煙頭,掏出皺巴巴的鈔票拍在柜臺上,刻意讓動作顯得干脆利落,“油加滿就行。”恐懼?不存在的。我王建軍這十年,車輪子碾過的路加起來能繞地球好幾圈,什么牛鬼蛇神沒見過?人死如燈滅,哪來那么多彎彎繞繞。

胖女人沒再勸,默默地收了錢,找零。只是在遞過零錢時,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又抬起來,死死地釘在我臉上,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只要有人不信邪,鷹嘴崖…就要吃人。”那語調,平得像在說“今天白菜三毛一斤”。

我抓起零錢塞進褲兜,轉身就走,玻璃門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絕了那渾濁的空氣和女人冰冷的目光。坐進駕駛室,發動引擎,巨大的轟鳴聲瞬間充滿了狹小的空間,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我瞥了一眼導航屏幕,上面的路線清晰顯示著:繞開檢查站,鷹嘴崖隧道是唯一的選擇。省下至少三個小時。三個小時,意味著能趕在天亮前卸貨,意味著少交一筆天文數字的罰款,意味著這個月家里的房貸、孩子的補習費、老娘的藥錢…全都有了著落。

“媽的,走!”我一腳油門轟下去,沉重的車頭猛地向前一竄,龐大的車身碾過濕漉漉的水泥地,重新撲進無邊的雨夜和未知的前路。后視鏡里,那點昏黃的加油站燈光,迅速被濃稠的黑暗和雨水吞噬,像一個被遺忘的、微不足道的句點。

省道在鷹嘴崖前拐了個急彎。導航里那個平板的女聲突然急促起來:“前方500米,鷹嘴崖隧道,限速40。”我瞇起眼,雨刮器奮力刮擦著擋風玻璃,視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終于,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現在雨幕深處。那隧道口開鑿得極其粗暴,像一張被硬生生撕裂開的、深不見底的巨口。洞口上方嶙峋的山巖猙獰地突出,在昏暗的車燈下,還真有幾分像一只蓄勢待撲的巨鷹尖喙。洞口上方,“鷹嘴崖隧道”幾個斑駁的紅漆大字,在雨水的沖刷下如同凝固的血痕。

隧道口前豎著一塊銹跡斑斑的鐵牌,上面赫然寫著:“前方隧道維護,禁止通行!”鮮紅的油漆字被雨水淋得有些化開,像流淌的血。牌子旁邊還歪歪扭扭地拉著一條褪了色的警戒帶,在狂風中無力地飄蕩,像招魂的幡。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踩了腳剎車。車頭猛地一頓,巨大的慣性讓貨廂發出沉悶的呻吟。繞路?后面檢查站是刀山,繞路是火海,油表指針已經蹭到了紅線邊緣,像催命的符咒。我死死盯著那黑得令人心悸的洞口,心臟在肋骨后面咚咚地撞。媽的,老子偏不信這個邪!十年風霜雨雪,什么路沒闖過?我一咬牙,方向盤猛地向右打死,車輪粗暴地碾過地上的碎石和警戒帶的殘骸,發出刺耳的刮擦聲。車身一震,咆哮著沖進了那張巨口。

隧道里是另一個世界。絕對的黑暗,絕對的死寂。車燈的光柱像兩把生銹的鈍刀,吃力地劈開濃稠的墨色,僅僅照亮前方一小段濕漉漉的水泥路面和兩側粗糙、布滿滲水痕跡的洞壁。空氣冰冷,帶著濃重的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混合著土腥氣的怪味,沉甸甸地壓進肺里。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在巨大的穹頂下被無限放大,空洞地回蕩著,咚…咚…咚…像沉悶的鼓點敲在耳膜上,又像是某種巨大生物遲緩的心跳。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綠色的數字顯示:凌晨01:47。然后,幾乎是同時,我瞥向中控臺上的導航屏幕。剛才還清晰地顯示著隧道名稱和剩余距離的界面,此刻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信號格徹底消失,只剩一個不斷旋轉的、絕望的灰色圓圈。

“操!”我低吼一聲,狠狠拍了一下屏幕。冰冷的塑料觸感傳遞到掌心。沒有信號,沒有路線,只有這無盡黑暗的隧道和車輪單調的回響。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死死盯著前方被車燈切割出的有限路面。隧道似乎長得沒有盡頭,只有一模一樣的粗糙洞壁和腳下反射著慘白燈光的積水在重復,重復,再重復。

時間感徹底混亂了。不知道開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只有兩分鐘?前方車燈光柱的邊緣,似乎終于捕捉到了不一樣的輪廓——隧道的出口!一片被雨水模糊的、灰蒙蒙的天光!我心里一松,幾乎要歡呼出來。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掃過后視鏡。

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拋向深淵!

鏡子里,在我車后大約十幾米遠的地方,一輛貨車的輪廓,正無聲無息地跟著!

那車…那車的樣子極其詭異!車身扭曲得不成樣子,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揉捏過。駕駛室完全塌陷下去,擋風玻璃碎成了蛛網,黑黢黢的窟窿里什么都看不見。更恐怖的是車頂!巨大的車頂凹槽里,正緩慢地、粘稠地滲出某種暗紅色的液體!那液體在慘白車燈的映照下,閃著令人作嘔的光澤,順著變形的車身往下淌,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拖出長長的、蜿蜒的痕跡,像一條蠕動著的、猩紅的舌頭。

凍肉車!老板娘的話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腦子——“拉凍肉的…就剩一只腳…”

“啊——!”一聲非人的慘叫從我喉嚨里撕裂出來,帶著極致的恐懼。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右腳像失控的鐵塊,狠狠跺向油門踏板,幾乎要將它踩進發動機艙里!

引擎發出瀕死般的、震耳欲聾的咆哮!十幾噸重的鋼鐵巨獸在巨大的推力下瘋狂前沖,巨大的慣性把我死死按在駕駛座上,安全帶勒得胸口生疼。我死死閉著眼,不敢再看后視鏡,只是瘋了一樣地把油門踩到底!輪胎瘋狂摩擦著濕滑的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濃重的橡膠焦糊味瞬間充滿了駕駛室。車子像一顆失控的炮彈,朝著前方那片代表生路的、灰蒙蒙的天光猛沖過去!

沖出隧道口的那一剎那,冰冷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在擋風玻璃上。我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安全了!終于安全了!我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后視鏡——那輛扭曲的、滲著血水的貨車,消失了。隧道口像一個沉默的、正在愈合的傷口,重新被雨幕和黑暗吞噬。

巨大的脫力感襲來,我癱軟在座椅上,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衣服,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然而,這劫后余生的慶幸只維持了不到三秒。

我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前方路邊的指示牌。那是一個藍底白字、再普通不過的公路指示牌,在車燈的照射下清晰可見。上面,一個刺眼的黑色箭頭,直直地指向我剛剛沖出來的方向。箭頭下方,是三個冰冷得如同墓碑刻字般的白色大字:

鷹嘴崖隧道。

嗡——!

腦子里像被塞進了一臺高速運轉的砂輪機,所有的神經都在尖銳的噪音中崩斷。血液瞬間凍結,手腳冰涼麻木,連呼吸都停滯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明明沖出來了!我親眼看著隧道口消失在身后!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猛地扭過頭,視線穿過駕駛室側面的車窗,投向車外那無邊的黑暗和雨幕。什么都沒有。沒有參照物,沒有村莊燈火,只有無盡的雨和濃得化不開的夜。一種前所未有的、深不見底的冰冷絕望,順著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間淹沒了頭頂。難道…還在里面?還在那該死的、走不出去的隧道里?

“不…不…幻覺…一定是幻覺…”我牙齒打著顫,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強迫自己扭回頭,死死盯著前方的路,試圖找到任何能證明我確實離開了那鬼地方的證據。腳下不由自主地再次用力,油門發出低沉的嗚咽,車子繼續向前沖去。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擺動,刮開連綿不絕的水幕。

開了多久?不知道。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就在我的神經快要被這死寂和重復的雨聲徹底繃斷時,前方,那熟悉的、撕裂山體的巨大黑影,再次出現在車燈的光柱盡頭!鷹嘴崖隧道!那張猙獰的巨口,又一次張在了我的正前方!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淹沒。這一次,我甚至失去了尖叫的力氣。只是麻木地、本能地,再次朝著那黑暗的洞口沖了過去。引擎的嘶吼在雨夜里顯得格外凄厲。

沖進隧道。同樣的黑暗,同樣的死寂,同樣的車輪碾壓積水的空洞回響。一切都在重復。我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木偶,在這條沒有盡頭的死亡回廊里狂奔。儀表盤上的時間,固執地停在01:47。綠色的數字,像一雙冰冷嘲笑的眼睛。

第三次沖出隧道口。冰冷的雨水再次砸下。我甚至沒有力氣去看了,只是機械地、帶著一絲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僥幸,轉動僵硬的脖頸,視線投向路邊——

藍底白字的指示牌。黑色的箭頭。冰冷的白色大字:

鷹嘴崖隧道。

“啊——!!”這一次,我終于崩潰了。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和絕望徹底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雙手死死抓住方向盤,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對著擋風玻璃外無邊的雨夜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音在狹窄的駕駛室里回蕩,凄厲得變了調。

油表!刺眼的紅光!油量警告燈不知何時已經亮起,像一個最終的死亡宣告。油箱要干了。徹底干了。最后的力氣也從身體里被抽空,我癱在駕駛座上,渾身冰冷,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完了。徹底完了。什么貨,什么罰款,什么房貸藥費…全都不重要了。我要死在這里了。像二十年前那個只找到一只腳的李德貴一樣,死在這個鬼地方,爛在這條走不出去的隧道里。

雨點敲打車頂的聲音,單調,冰冷,永無止境。就在意識被絕望的泥沼一點點拖入深淵時,引擎蓋下傳來幾聲不祥的、如同垂死老人咳嗽般的“咔咔”聲。緊接著,巨大的車身猛地一頓,所有的機械轟鳴瞬間消失。車燈,倏地熄滅。

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瞬間將我包裹。連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也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我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密閉的鋼鐵棺材里絕望地回響。時間,徹底凝固在這片永恒的黑暗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就在我的意識在恐懼和缺氧中開始模糊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異響,穿透了死寂。

嗒…嗒…嗒…

是腳步聲!

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像是穿著浸透了水的厚重皮靴,一下,又一下,踩在隧道濕漉漉的水泥路面上。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粘滯感,正不緊不慢地…朝著我停下的車頭方向走來。

嗒…嗒…嗒…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就在駕駛室門外。我的血液徹底凍結了,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塊石頭,連轉動眼珠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死死地盯著前方擋風玻璃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

腳步聲,在駕駛室門外,停住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時間仿佛被拉長成一條即將崩斷的鋼絲。

然后,一個濕漉漉、冰冷的東西,帶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和土腥混合的怪味,毫無征兆地,“啪嗒”一聲,貼在了我正前方的擋風玻璃外側!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球因為極致的恐懼幾乎要凸出眼眶!借著窗外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我看清了!

那是一只巨大、慘白、被水泡得腫脹變形的手掌!

五指張開,死死地按在玻璃上!皮膚白得瘆人,指甲縫里塞滿了漆黑的淤泥。更恐怖的是,那手掌的根部…手腕的位置…是撕裂的、參差不齊的斷口!暗紅的、粘稠的組織和慘白的骨茬,就那么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斷口處還在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滲出暗紅色的粘稠液體,順著玻璃往下淌,拉出長長的、蜿蜒的血痕!

“呃…呃…”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是氣流強行擠過痙攣的喉管。極致的恐懼像高壓電瞬間貫穿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我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瘋狂痙攣,手腳冰涼,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在座椅上動彈不得。只有眼球,死死地、不受控制地,盯著那只緊貼在玻璃上的斷手!那斷口處滴落的暗紅液體,在玻璃上緩慢地匯聚、流淌…

嗡——!

就在我的意識即將被這終極的恐怖徹底撕碎的前一秒,駕駛室里猛地響起一陣極其刺耳、幾乎要穿透耳膜的電流雜音!是那臺老舊的收音機!它不知何時自動打開了,沒有頻道,沒有音樂,只有一片狂暴的、毫無意義的電子噪音,像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大腦!

“沙沙——滋滋——李…沙沙…德貴…滋滋…凍…沙沙…肉…”一個極其扭曲、斷斷續續、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男聲,極其艱難地從那片狂暴的噪音中擠了出來!那聲音干澀、沙啞,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種…無法形容的、冰冷粘稠的惡意!

“李德貴”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

“啊——!!!”積蓄到頂點的恐懼終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我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狂吼!殘存的、最后一絲求生的本能像被點燃的炸藥,猛地炸開!完全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身體被一股狂暴的力量驅使,我瘋了一樣撲向方向盤,右手痙攣般地抓住鑰匙,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擰!

嗒!

引擎蓋下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垂死嘆息的機械響動。

緊接著,車頭那兩盞早已熄滅的大燈,猛地爆發出兩團刺眼至極、如同正午太陽般的白光!這光芒是如此強烈,如此突兀,瞬間將駕駛室和前方幾米范圍內的隧道照得亮如白晝!慘白的光線甚至穿透了沾滿血污的擋風玻璃!

光芒亮起的剎那,貼在玻璃上的那只慘白的斷手,如同被強光灼燒的鬼影,猛地向后一縮!不,更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扯開!它消失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只在玻璃上留下幾道尚未流到底的、暗紅色的粘稠拖痕。

強光只持續了不到半秒。如同耗盡最后一絲生命力的回光返照,兩盞大燈在爆發出那瞬間的輝煌后,“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世界重新陷入比之前更加濃稠、更加徹底的黑暗和死寂。

我僵在駕駛座上,保持著擰鑰匙的姿勢,像一尊被瞬間凍住的冰雕。心臟在死寂中瘋狂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脆弱的肋骨,帶來沉悶的鈍痛。粗重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是這死寂中唯一的聲音,證明我還活著。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服,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剛才…那是什么?幻聽?幻覺?還是…那東西真的被這突然爆發的燈光…驚退了?或者…只是暫時退開?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我癱在座椅上,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麻木。油表那刺眼的紅光依舊亮著,像一個冷酷的倒計時。油箱徹底干了。車燈也滅了。我被困在了這里,困在這條永遠走不出去的死亡隧道里,和二十年前那個只找到一只腳的李德貴一起。

嗒…嗒…嗒…

那沉重、粘滯的腳步聲,再次從車后方的黑暗中響了起來。

這一次,聲音更近了。

我猛地一顫,幾乎要再次尖叫出聲,卻被喉嚨里堵著的恐懼硬生生壓了回去。我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僵在冰冷的駕駛座上,連轉動眼珠的力氣都徹底消失。只能死死地、絕望地聽著那聲音。

嗒…嗒…嗒…

它沒有停下。它繞過了車尾。

嗒…嗒…嗒…

沉重的腳步踏在車頭右側的水泥地上,積水被踩踏,發出細微的濺落聲。

嗒…嗒…嗒…

它…走到了副駕駛的車門外。

腳步聲,在副駕駛門外,停住了。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固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像垂死的掙扎。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腦,眼球因為極致的緊張和恐懼而劇烈震顫,視線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釘在了副駕駛的車窗玻璃上。那上面沾滿了渾濁的水珠和泥點,只能模糊地看到外面一片深不見底的墨黑。

然后,那片墨黑之中,極其緩慢地,浮現出一個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輪廓。

沒有五官。沒有細節。只有一個被黑暗勾勒出的、僵硬的、直挺挺的輪廓。它就那樣緊貼著副駕駛的車窗玻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的、帶著強烈鐵銹和土腥氣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穿透冰冷的車門和玻璃,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來,瞬間包裹了我的全身。

我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輕響。身體在座椅上篩糠般地抖動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猛獸逼到絕境的恐懼。它…在看我!

時間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幾百年。副駕駛窗外那個模糊的、僵直的黑色輪廓,終于動了。它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條手臂的輪廓。

那只手臂輪廓的末端,緩緩地抬起,指向了…副駕駛的車門把手!

它…要開門!

“不——!!”積壓到頂點的恐懼終于再次沖破了喉嚨的封鎖,爆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巨大的求生欲如同回光返照的火焰,猛地在我體內燃燒起來!不能讓它進來!絕對不能!我像一頭被逼瘋的野獸,猛地撲向副駕駛那邊的車門!右手瘋狂地去按那個小小的車門鎖止按鈕!左手則胡亂地在冰冷的車門內飾板上摸索著,試圖抓住任何能當作武器的東西!

砰!砰!砰!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個塑料鎖鈕的瞬間,副駕駛的車窗玻璃外面,猛地響起了沉重的拍打聲!不是拍,是砸!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蠻力和瘋狂!

嘭!嘭!嘭!

整個副駕駛的車門都在劇烈地震動!車窗玻璃在巨大的力量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模糊的黑色人形輪廓在窗外瘋狂地晃動著!

“開門…”一個極其嘶啞、干澀、仿佛喉嚨被砂紙磨爛的聲音,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的震動和我的嘶吼,直接灌進了我的耳朵里!那聲音冰冷,粘稠,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一種…非人的饑餓感。“…開門…冷…好冷…”

這聲音像一把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理智防線!我發出一聲非人的嚎叫,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終于按下了那個該死的鎖止按鈕!同時,左手胡亂抓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是那個沉重的、用來砸核桃的金屬破窗錘!

“滾!滾開!!”我揮舞著破窗錘,歇斯底里地朝著副駕駛車窗猛砸過去!錘頭撞擊在劇烈震動的玻璃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鐺!鐺!鐺!

窗外的拍打聲更加瘋狂了!嘭嘭嘭!整個車身都在跟著震動!玻璃上已經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那個冰冷怨毒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凍肉…新鮮的…開門…餓啊…”

就在我絕望地揮舞著破窗錘,車窗玻璃的裂紋越來越多,即將徹底崩潰的剎那——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就在車頂炸開!

不是拍打車門的聲音,而是某種巨大的、沉重的東西,狠狠地砸在了駕駛室頂部的金屬車頂上!整個駕駛室猛地向下一沉!車頂鋼板瞬間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呻吟!一個巨大的、向下凹陷的恐怖凸痕,赫然出現在我的頭頂上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徹底壓扁!

車頂的巨響和變形帶來的沖擊是如此巨大,瞬間壓過了窗外瘋狂的拍打和那怨毒的低語。我揮舞破窗錘的動作僵在半空,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捏住,幾乎停止了跳動。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死死盯著頭頂那個巨大的凹陷凸痕。

金屬扭曲的呻吟聲還在持續,尖銳刺耳。那巨大的凹陷處,厚厚的鋼板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緩慢地、無情地向下碾壓!凸痕的邊緣,粗糙的灰色車漆正在剝落,露出底下慘白的金屬底色。

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那慘白的金屬凹陷的最中心,一個微小的破損點出現了。一滴…暗紅色的、極其粘稠的液體,正從那小孔里,極其緩慢地…滲透了出來。

啪嗒。

那滴粘稠的暗紅液體,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我因為極度驚駭而大張著嘴的額頭上。

冰冷。粘膩。帶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鐵銹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的甜膩。那感覺…就像一塊在冰柜里放了二十年的、浸透了血水的爛肉,直接拍在了腦門上!

“嘔…”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混合著滅頂的恐懼,讓我瞬間失聲,只能發出一聲短促的干嘔。身體猛地向后彈開,后背重重撞在駕駛座的靠背上。我下意識地用袖子去擦額頭,布料摩擦皮膚,卻只將那冰冷粘膩的觸感涂抹開,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反而更加濃郁地鉆入鼻腔。

頭頂,金屬扭曲的呻吟聲如同垂死的哀嚎。那滴液體滲出的破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更多的暗紅色粘液,如同活物般蠕動著,從破口邊緣擠了出來,匯聚成更大的一滴…

啪嗒。

又是一滴。落在方向盤上,濺開一小片暗紅的花。

“不…不…不要…”我喉嚨里發出破碎的氣音,身體在狹窄的駕駛座上拼命地向后縮,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座椅里。視線被巨大的恐懼攫住,死死盯著頭頂那個不斷擴大的滲血破口和緩慢匯聚的下一滴液體。

就在這時——

嘀!嘀嘀——!

一陣尖銳、急促、極其不合時宜的汽車喇叭聲,如同天籟,又如同地獄的喪鐘,突然從車頭正前方、隧道入口的方向刺破死寂,狂暴地響起!

那聲音是如此清晰,如此突兀,帶著一種活人的焦躁和催促,瞬間撕碎了隧道內凝固的恐怖!

我全身劇烈地一顫,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求生的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我猛地撲向方向盤中央的喇叭按鈕,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發瘋似的按了下去!

“嘀——!!嘀嘀嘀嘀嘀——!!!”

駕駛室里瞬間被震耳欲聾、毫無節奏的瘋狂鳴笛聲徹底淹沒!這聲音是如此尖銳,如此刺耳,如此…屬于活人的世界!它像一把利劍,狠狠刺向頭頂那片正在滴血的金屬,刺向副駕駛窗外那個模糊的輪廓!

奇跡發生了。

頭頂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呻吟聲,戛然而止。那個不斷擴大的滲血破口,那正在匯聚的暗紅液滴,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凝固在了那里。

副駕駛窗外,那沉重瘋狂的拍打聲,也瞬間消失。那個緊貼著玻璃的、模糊僵直的黑色輪廓,如同被強風吹散的煙霧,無聲無息地…淡化、消失了。

只有前方隧道入口方向傳來的、那陌生的、急促的喇叭聲,依舊在一聲接一聲地響著,像一根拋向深淵的繩索。

活人的聲音!外面有人!有活人!

巨大的狂喜混合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瞬間沖垮了我搖搖欲墜的神經。我猛地松開按喇叭的手,巨大的慣性讓我身體向前一栽,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方向盤上,一陣眩暈。但我顧不上疼痛,像一頭掙脫陷阱的困獸,手忙腳亂地去擰鑰匙,去踩油門!

引擎發出一陣干澀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咳嗽聲。噗…噗…噗…

沒反應!油箱徹底空了!

“操!操!操!”我絕望地捶打著方向盤,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就在這時,前方隧道入口處,兩道雪亮的車燈猛地撕開雨幕,直直地照射過來!強光刺得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一輛深藍色的重型卡車,如同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正穩穩地停在隧道入口外。車燈的光芒穿過雨簾,穿透我擋風玻璃上斑駁的血痕和泥污,照亮了駕駛室里我那張因為極度恐懼而扭曲慘白的臉。

那輛車的駕駛室門開了。一個穿著深色雨衣的身影跳了下來,雨水立刻在他身上濺起細密的水花。他頂著風雨,大步朝著我這輛癱在隧道口、如同死去的巨獸般的貨車走來。

咚咚咚。

清晰的敲門聲,敲在了我駕駛室的車窗上。聲音不大,卻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我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哆嗦,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隔著沾滿血污和雨水的車窗玻璃,我看到一張年輕男人的臉。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貼在額頭上,眉毛很濃,嘴唇緊抿著,帶著長途司機特有的風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的眼神很直接,帶著點詢問,還有點年輕人特有的不耐煩。

“師傅!”他的聲音穿透玻璃和雨聲,有點悶,但清晰可辨,“問個路!前頭鷹嘴崖隧道,是條近道不?聽說能繞過檢查站?”

他說話的時候,嘴里呼出的熱氣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了一小片白霧。

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堵住,干澀發緊,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只能死死地盯著他,盯著他那雙帶著詢問和一絲不耐的眼睛。鷹嘴崖隧道…近道…繞過檢查站…

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老板娘的話,那冰冷的怨毒聲音,頭頂滴落的粘稠液體…所有恐怖的碎片瞬間在腦海里翻騰炸裂!

我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發出警告,想嘶吼讓他快跑,遠離這個吃人的鬼地方!但極致的恐懼和剛才那番掙扎耗盡了所有力氣,喉嚨里只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氣流聲。

年輕司機等了幾秒,見我像傻了一樣只瞪著他,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那點不耐煩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困惑。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用力敲了敲車窗,聲音提高了幾分:“哎!師傅!問你話呢!鷹嘴崖隧道!到底能不能走?給個痛快話啊!”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越過了年輕司機那張不耐煩的臉,越過了他身后那輛深藍色卡車的車頭,投向了他身后那片被車燈切割開的雨夜。

目光,最終凝固在了后視鏡里。

那面小小的、沾著泥點的后視鏡中,清晰地映照出隧道入口的景象。

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如同巨獸永遠無法饜足的咽喉。

就在那黑暗的咽喉深處,一點極其微弱、昏黃如豆的燈光,毫無征兆地…幽幽地…亮了起來。

像一只悄然睜開的、充滿饑餓的眼睛。

年輕司機等了幾秒,見我像傻了一樣只瞪著他,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那點不耐煩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困惑。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用力敲了敲車窗,聲音提高了幾分:“哎!師傅!問你話呢!鷹嘴崖隧道!到底能不能走?給個痛快話啊!”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越過了年輕司機那張不耐煩的臉,越過了他身后那輛深藍色卡車的車頭,投向了他身后那片被車燈切割開的雨夜。

目光,最終凝固在了后視鏡里。

那面小小的、沾著泥點的后視鏡中,清晰地映照出隧道入口的景象。

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如同巨獸永遠無法饜足的咽喉。

就在那黑暗的咽喉深處,一點極其微弱、昏黃如豆的燈光,毫無征兆地…幽幽地…亮了起來。

像一只悄然睜開的、充滿饑餓的眼睛。

那燈光是如此微弱,卻又如此清晰,在絕對的黑暗中,固執地燃燒著一點不祥的光暈。它不屬于任何現代車輛,更像是…一盞老舊的、快要熄滅的煤油燈。

剎那間,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我的頭頂,又在瞬間被抽空,留下徹骨的冰寒和一種近乎眩暈的麻木。老板娘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我的耳膜:“那地方邪性,走夜路的大車總會遇見鬼打墻…二十年前翻過一輛運凍肉的貨車…”而眼前這盞燈…這盞燈…是不是就是二十年前,那個叫李德貴的司機,在翻下懸崖前,駕駛室里最后亮著的那一盞?!

“走…走…”我終于從干澀撕裂的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嘶啞到變調的音節,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聲音小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年輕司機沒聽清,把耳朵貼近了濕漉漉的車窗:“啥?你說啥?大點聲!”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肺葉生疼。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預感像毒藤般纏繞著我的心臟。我拼盡全力,用盡最后一絲活人的氣力,對著窗外那張年輕而困惑的臉,嘶吼出聲,聲音凄厲得如同夜梟的悲鳴:

“走——!!快走——!!!別進去——!!!里面…里面有東西——!!!”

我的臉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嘶吼而扭曲變形,眼球暴突,布滿血絲。這副模樣,在車燈慘白的映照下,在布滿血污和雨水的車窗后面,活脫脫就像一個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年輕司機被我突如其來的瘋狂嘶吼和猙獰面目嚇得猛地向后一縮!臉上那點不耐煩和困惑瞬間被驚恐取代。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看瘋子的驚駭。他顯然被我嚇壞了。

“神經病!”他低罵了一聲,像是要遠離什么不祥之物,又像是要給自己壯膽。他不再看我,猛地轉身,深色雨衣在風雨中甩出一道水線,快步跑回自己那輛深藍色的卡車。

我癱在駕駛座上,像被抽掉了脊椎骨,渾身冰冷,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瀕死般的疼痛。我眼睜睜看著,絕望地看著。

那輛深藍色卡車的引擎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車燈的光芒在雨幕中晃動了一下。它沒有選擇調頭,而是…而是緩緩地,堅定地,朝著那張黑暗的巨口——鷹嘴崖隧道的入口——駛了過去!

不!不!回來!我在心里無聲地嘶喊,喉嚨卻像被鐵鉗死死扼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代表著活人世界的光源,一點點地接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就在藍色卡車龐大的車頭即將沒入隧道口那片濃稠黑暗的剎那——

噗。

隧道深處,那盞幽幽亮起的、昏黃如豆的燈光,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像一只眼睛,滿意地、緩緩地…閉上了。

緊接著,藍色卡車的尾燈,也徹底被那無邊的黑暗吞噬。隧道口,重新變回了一個沉默的、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巨大傷口,橫亙在雨夜的山體上。仿佛剛才那輛藍色的卡車,那個年輕的司機,從未出現過。

雨,還在下。冰冷,綿密,永無止境。敲打在車頂的鐵皮上,發出單調而空洞的聲響。

嗒…嗒…嗒…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視線,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副駕駛的車窗上。

冰冷的、沾滿泥污的玻璃外,是無盡的黑暗。

而在那片黑暗深處,緊貼著玻璃的地方,那個模糊的、僵直的、沒有任何五官細節的黑色人形輪廓…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浮現了出來。

它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這一次,它沒有拍打車窗,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地“看”著。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粘稠、都要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間將我淹沒。我甚至能感覺到,那無聲的注視中,除了冰冷的怨毒和饑餓,似乎還多了一絲…嘲弄?一絲…剛剛飽餐一頓后的、殘忍的滿足?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幅度越來越大,牙齒咯咯作響。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恐懼中一點點沉淪。

油表的紅燈,依舊固執地亮著,像一只永不閉上的、詛咒的眼睛。

隧道里,車輪碾過積水的空洞回響,似乎又響了起來,從某個遙遠的、黑暗的深處傳來。

咚…咚…咚…

像沉重的鼓點。

也像…緩慢逼近的腳步聲。

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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