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滇南有采菌人李生,性嗜菌菇,每歲雨季,必入點蒼山采擷。是歲夏末,霖雨旬日不止,李生裹蓑入山,行至云霧深處,忽見古木參天,樹下菌傘如華蓋,大者徑三尺,小者若銅錢,五色斑斕,異香撲鼻。
李生俯身采擷,不覺日影西斜。欲返時,四顧茫然,但見藤蘿蔽日,苔徑迷離。忽聞細微人語自菌叢中出,如蟻穴私議。撥開菌傘視之,見有小人高三寸許,膚若凝脂,衣菌絲為袍,冠傘蓋為笠,正持菌柄為矛,列隊而行。
李生驚異,不覺踏斷枯枝。群小聞聲大駭,四散奔逃,唯余菌傘顫動。忽有一老菌人自最大菌傘下出,拄蘚杖而歌曰:“客從何處來?踏破我菌階!“聲如蚊蚋,卻字字清晰。
老菌人邀李生入其國。俯身鉆入菌叢,豁然開朗:菌傘連綿成廬舍,菌褶垂落為簾幕,菌絲交織作街衢。有菌人騎蚱蜢往來,駕螢火為燈;以露珠釀泉,取花蜜為膳。市中交易不用金銀,但以孢子相贈。國中無君臣,唯菌長老司歲時,觀菌傘開合知晝夜,察菌絲生長紀年歲。
菌人告李生:“吾族乃山川精氣所鐘,與菌蕈共生。春則萌于朽木,秋則隱于土壤。昔葛洪《抱樸子》載吾族為'地精',實謬矣。吾等非精非怪,乃天地自然之化育。“言罷取菌酒飲客,其味清冽,飲之頓覺耳聰目明。
夜宿菌廬,見菌人皆不臥,但立于菌柄間,任由夜露浸潤。長老笑言:“吾族無夢,以露為眠。“天明時分,菌傘漸開,萬千孢子如金粉飄灑,菌人皆仰首吸納,謂此乃延年之術(shù)。
李生留三日,思歸心切。臨別時,菌人贈一七彩菌囊,囑曰:“此物能辟瘴氣,然不可示人。“遂引至山徑,指煙樹為記。李生歸家,菌囊忽化青煙而散。后再尋故地,唯見古木郁郁,菌叢寂寂,不復(fù)得路。
太史公曰:菌人之國,蓋猶山靈氣所鐘也。昔郭璞注《山海經(jīng)》,以“菌“音同“朝菌“,未盡其妙。觀其國孢子為食,菌絲作衣,實乃造化之奇。世人謂地精山魈皆屬荒誕,然李生親歷,豈盡虛妄哉?惜其守秘不傳,終成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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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明確記載:“有蓋猶之山者……有小人,名曰菌人“,成為該詞最早的文獻出處。
郭璞注此句時強調(diào)'菌'字讀音同'朝菌'之菌,暗示其與菌類植物的聯(lián)系。
道教典籍將菌人歸入“地精“范疇,與山魈、木客等并列為山川精氣所化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