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朱由檢。

“我錯了？我……錯在何處？難道我勸諫主公行仁義，收民心，是錯的？”

朱由檢又撕下一塊雞肉，慢條斯理地嚼著：“勸仁政沒錯，當年太祖揭竿而起，驅除韃虜，靠的就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說到底，也是仁政?！?

李巖眉頭緊鎖：“那陛下為何說我大錯特錯？”

朱由檢淡淡道：“錯不在仁政，而在你以為李自成能成為第二個太祖高皇帝！”

“為何不能？”

李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強烈的不甘。

“若主公能聽我之言，約束軍紀，善待士紳百姓，安撫流亡，開科取士，收天下之心，以他的根基和如今的聲勢，如何不能成就太祖偉業？”

朱由檢看著他，眼神銳利：“李巖，朕問你，你心中有仁，有治國安邦的方略，你能成為第二個太祖皇帝嗎？”

李巖一愣，下意識回答：“我？我李巖不過一介書生，豈敢與太祖相提并論？自然……是不能的。”

“那就是了?！?

朱由檢將手中雞骨扔回盤里，拍了拍手。

“李巖就是李巖，李自成就是李自成，朱元璋就是朱元璋，朱由檢就是朱由檢。這世上，沒有誰能真正成為第二個別人。”

“李自成有他的路，有他的命！你硬要把我大明太祖皇帝的影子套在他身上，指望著他按你心中的仁主模子去走，這才是你錯得最離譜的地方！”

“你以為他是璞玉可雕，卻不知他本就是塊頑石，自有其棱角，豈是你能扭轉的？”

李巖緩緩低下頭，但臉上的表情，依然不服。

朱由檢見狀，繼續說道：“你以為仁政就一定能得天下？就能成大事？朕再問你，劉備劉玄德如何？仁義之名，布于四海，三顧茅廬，攜民渡江，哪一個不是仁德的典范？論得人心，他比之曹操、孫權，恐怕更勝一籌吧？”

“可結果呢？最終不也落得個白帝城托孤的下場？他占據西川，三分天下有其一，可終其一生，也未能還于舊都，重振漢家江山！若論仁政，他已經做到極致，為何還是飲恨而終？”

李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朱由檢繼續道：“你覺得李自成比劉備如何？連劉備都未能匡扶漢室，你憑什么認為李自成施以仁政，便可以成就大業？”

李巖如遭雷擊，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一直以來的幻想和堅持。那些精心構想的仁政藍圖，那些對李自成未來的期許，此刻在朱由檢冷酷的現實剖析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沉默良久，朱由檢打破了寂靜：“事已至此，以后有何打算？”

李巖緩緩抬起頭，眼神空洞，聲音沙啞道：“殺了我吧！”

朱由檢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受點挫折就不活了？”

“我……我已無家可歸，我理想和抱負，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談。天下之大，已無我李巖立錐之地，也無我茍活之念。求陛下賜我一死，成全我這最后的體面。”

說完后，他緩緩閉上眼，準備迎接自己的結局。

朱由檢看著李巖那副心死如的模樣，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站起身，拍了拍龍袍下擺沾染的灰塵。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敢作敢當。你既然已經看清了李自成的真面目，為了這天下蒼生少受些戰火蹂躪，就該幡然醒悟，助朕一臂之力，早日平定叛亂，還百姓安寧?！?

李巖依舊閉著眼，聲音低沉而決絕：“一臣不侍二主，陛下不必多言，李巖只求一死！”

朱由檢再次勸道：“你一身的才華，滿腹的經綸，就甘心這樣白白浪費？眼睜睜看著天下黎民在戰火中煎熬？”

李巖的身體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但依舊沒有睜眼，只是重復道：“我心已死，求陛下成全?！?

朱由檢盯著他看了半晌，最終嘆了口氣：“罷了，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說完不再停留，轉身大步走出了牢房。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再次被打開。

這次進來的是駱養性和兩名錦衣衛校尉。

“李先生，請吧！”

李巖緩緩睜開眼，問道：“是押赴刑場，還是就在此處？”

駱養性沒有回答，只是對身后的校尉揮了揮手：“解開他的枷鎖?！?

校尉上前，利落地打開了李巖手腳上的鐐銬。

李巖愣住了，又問道：“這是何意？”

駱養性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

李巖更加困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駱養性道：“陛下有旨，李巖雖為反賊，然念其心中尚存善念，多年追隨李逆期間，屢屢勸諫施行仁政，善待百姓，其心可憫。特下旨赦免其罪，即刻釋放，你自由了?！?

李巖呆立在原地，喃喃道：“赦免我？可是，我……我能去哪？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容身之地？我已無家可歸……”

駱養性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陛下的旨意是放你走，至于你去哪，是回李自成那里繼續當你的軍師，還是找個深山老林隱居，或者干脆投河自盡，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只管放人，不問去向，愛去哪去哪！”

兩名校尉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還有些發懵的李巖往外走。

李巖就這樣被半架半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陰暗的詔獄。

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身后的校尉已經松開了手，其中一個還推了他一把：“快走，別在衙門口逗留！”

李巖茫然地站在大街上，看著街上稀疏的行人，不知所措。

此時此刻，他心中思緒萬千……

“讓一下！”

身后突然傳來呼喊聲，李巖轉身去看，原來是一隊官兵，神色匆忙，領頭的軍官幾乎和自己撞個滿懷。

“哎……你？”

那軍官正要開罵，突然看清李巖的長相，趕忙道：“李軍師，怎么是你？”

李巖仔細打量對方，許久才認出來：“你是王五？”

“對??！”

王五連連點頭，緊接著又問道：“李軍師，你這是……”

李巖淡淡笑了笑，說道：“劉宗敏歸順朝廷，是不是給你升官了？”

王五點點頭：“李軍師說笑了，哪里賞飯吃，咱就去哪里，反正都是當兵，沒什么區別?！?

李巖看了看四周，又問道：“看你神色匆匆，有什么急事嗎？”

王五說道：“李軍師有所不知，我有個結義兄弟，昨日李自成派了使臣來，我那兄弟領命護送使臣出城，結果剛出城就遭遇伏擊，身中三箭而亡，我去給他磕個頭，送一送?！?

李巖聞言，大驚失色，半晌說不出話。

王五又問道：“李軍師為何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