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張忻抵達太原。

來到布政使司衙門，接管印信。

總督田家走私案及郭振彪謀反案。

“取卷宗。”

張忻一聲吩咐，按察副使陳文達趕忙取來卷宗。

原按察使涉案下獄，好在按察副使陳文達素有剛直名聲，因與田家無涉而被留用。

“啟稟張尚書！”

陳文達神色肅然，說道：“截至昨日，除田文魁家族外，已查封商號三十七家。其中，太谷曹記、祁縣喬記、介休范氏規模最巨。”

“涉案官員及吏員，已緝拿、關押計一百五十三名。此乃名錄。”

說話間，他將一沓卷宗和名冊恭敬遞上。

張忻翻閱名冊，眉頭緊鎖。

名單涵蓋知府、同知、通判、知州、知縣、衛所指揮、千戶、百戶乃至稅吏、庫使……幾乎覆蓋了山西地方政權的中層骨架。

看了幾眼后便放下，問道：“刑訊進展？”

陳文達答道：“下官正晝夜加緊審訊，然人數眾多，口供互證牽連甚廣。”

“按現有線索，需深挖之關聯商號、吏員，恐不下數百人，而且這個人數還在增加……”

“好了。”

張忻抬手，打斷了陳文達的話。

“此案牽連太廣，再查下去，恐激起民變。”

“傳本官令，自即日起，暫停擴大緝拿范圍！”

“現有在押一百五十三名案犯，及所查封三十七家商號，加緊審訊。”

“務必將此批核心人犯之罪行、贓款流向、同謀網絡，徹底查清，務必鑿實，深挖窮追，一個不漏！”

“至于是否再行擴大，需待首批案犯審結，查明主從、輕重之后，再酌情處置！”

陳文達聞言一急：“張尚書，圣旨嚴令……”

張忻臉色一沉：“陳副使，圣旨自然也命本官總督此案！”

“陛下遣本官來此，正是為了在肅清奸惡與維系地方之間，找到平衡，審慎行事！”

“若案情一味擴大，只會人人自危，你懂不懂？”

“當務之急，是啃下現成的硬骨頭，而非攤子越鋪越大，難以收拾，照本官說的辦！”

陳文達張了張嘴，終究不敢違抗。

“下官遵命。”

入夜，布政使司衙門后堂，燭影搖曳。

門房悄然進來，低聲稟報：“老爺，府衙外有數人求見。”

張忻正在慢悠悠喝茶，聞言欣然笑了笑，問道：“大半夜的，何人求見？”

“來人自稱是太谷曹家、祁縣喬家管事，有要事求稟老爺。”

張忻眼皮低垂，說道：“哦？就兩個人嗎？”

“還有……一些禮物。”

“禮物？什么禮物？本官可不是來收禮的！”

門房壓低聲音：“回老爺，他們兩家各自……抬了兩口大箱子進來，說是晉地特產，敬獻大人，稍解奔波之苦……”

張忻端起旁邊的茶碗，輕輕呷了一口。

“若只是土特產，倒不打緊，讓他們前廳等候。”

前廳燭火通明，太谷曹家管事曹榮，祁縣喬家管事喬洪垂手肅立。

兩口沉甸甸的黑漆大木箱靜靜放在廳中地上。

張忻邁步進來，神情平淡。

曹榮與喬洪連忙上前，躬身大禮。

“小的曹榮，拜見張部堂！”

“小的喬洪，深夜驚擾大人，萬望恕罪！”

張忻微微頷首，目光掠過地上的箱子。

“二位管事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曹榮臉上堆滿憂戚與懇切：“稟大人，小的等此番斗膽前來，并非奢求開恩，實是……實是求大人給條活路，給句明白話啊！”

喬洪也急忙接口：“是啊大人！我等家主雖行商賈之事，與那田文魁曾有生意往來，然向來奉公守法，不敢有絲毫逾越！如今……”

“如今闔家被查抄，族人盡皆下獄，店鋪封存，家業盡毀……我喬家人等惶恐萬分，日夜煎熬，懇請大人指點迷津啊！”

“奉公守法？呵呵……”

張忻在主位上緩緩坐下，端起新奉的熱茶，撥了撥浮葉。

“本官今日翻閱查獲賬目，僅僅去年一年，你們兩家通過田氏與代州衛走私出關的生鐵，便有三萬多斤。”

“另有私鹽十萬余斤，曹管事，喬管事，你們來告訴本官，這筆買賣，依的是大明哪一部律法？”

曹榮和喬洪額頭瞬間滲出冷汗，腿一軟，跪伏在地。

“此事……此事小人等也有難言之隱啊！田家在晉地只手遮天，他開的買賣路線，我等若不……若不隨行，非但難以立足，更恐遭其構陷迫害……”

“大人明鑒！喬家等雖涉其間，然僅止于貨殖牟利，絕未通敵，更絕無參與田氏勾結韃虜、襲殺官兵這等滔天罪行之舉啊，望大人體察下情，高抬貴手啊！”

張忻看著涕淚橫流的兩人，緩緩道：“起來說話吧。”

“謝大人！”

兩人小心翼翼站起身，卻不敢抬頭。

張忻繼續說道：“本官奉旨查案，講究的是證據，你二人方才所言，可有證據？”

“證據，這……”

曹榮想了想，說道：“回大人的話，證據是有的，您看……”

說罷拿開箱子，頓時露出金燦燦的光芒。

張忻只是瞄了一眼，心中頓時有了主意，說道：“這些證據還不夠，回去告訴你們家主，眼下安分待在牢里，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仔仔細細交代清楚，本官核查賬目，自會秉公持正。”

“若真如你們所言，只是被脅迫參與貨殖，未及謀逆重罪，本官也并非不能體恤。”

曹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叩頭：“謝大人恩典！謝大人恩典！小人等定叮囑家主，絕不敢有絲毫隱瞞！一定交代清楚！一定交代清楚！”

“張尚書，案情有急報需……”

就在此時，副使陳文達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竟未經通傳，拿著一卷新的卷宗，直接闖進了布政使司的會客廳。

地上醒目地放著那兩口尚未合蓋的大木箱，赫然是耀眼的金餅！

陳文達瞬間僵在門口，臉色先是愕然，隨即轉為鐵青！

“陳副使！”

張忻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語氣冰寒：“本官此間會客，你竟敢擅自闖入？有何緊要事不能稍后再報？”

陳文達有些不知所措，腦門全都是汗。

曹榮和喬洪見狀，趕忙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