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很快就冷靜下來。

他覺得江流不至于跟自己開這種玩笑，江流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寫出一本小冊子。

想通后，他便暫時拋下了其他的念頭。翻開眼前這冊手抄本，從頭看了起來。

很顯然，操刀這本小說的無名氏文筆不俗，功力了得。只翻了兩頁，陸行舟就入了迷。

只見他看著看著，就把眼鏡摘了下來。眼睛直接貼到書冊上，越來越近。幾乎是將頭埋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激動得抓耳撓腮，一張臉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總之，越是看到入迷處，陸行舟整個人就越是變得不自然起來。

不覺間，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仿佛坐立難安，不時地扭動著身體。

江流看到這有趣的畫面，也不急著做別的事情了。隨手也拿出一冊手抄本，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時不時地，用余光觀察陸行舟的生動反應。

終于讀完之后，陸行舟整個人好像陷入迷離恍惚之中，傻愣著。

似乎他還沒有從巨大的沖擊中掙脫出來。或是沉浸在那些巨細靡遺的描寫里，流連，不愿蘇醒。

過了好一會兒，陸行舟才發現江流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他也感覺剛剛的自己有些失態，猛地便把書冊拍到了桌子上，滿是憤懣地罵了起來：

“這幫狗東西，怎么什么都寫。一點兒都不純潔，也不怕把人給教壞！

還有，怎么能隨便亂用別人的名字呢？還有沒有一丁點兒的良心！”

“別生氣，不過是碰巧名字相同而已。實際的內容，與我們認識的顧蕓肯定是八竿子都打不著。

只是這正好也提醒了我們，文藝的陣地不去占領，那就要被別人給侵占——”

陸行舟猶豫了一陣之后，打斷正在一通感慨的江流，心懷僥幸地問道：

“這本小說……你讀過沒有？”

江流一聽這話，立即雙手交叉疊在胸前，身子微微后仰。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向陸行舟，回答道：

“你說呢……猜猜看~”

陸行舟知道自己問的有點傻，便不再為此事糾結。隨即，臉上浮現出堅決的神色，一本正經地說道：

“江流，這本小說可不能落到別人手里，你也不要再看了。賣給我吧，再貴都愿意。”

江流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相當博愛的家伙，在顧蕓那里已經栽得這么深了。

此時竟像個癡情種子一般，做起了掩耳盜鈴的事情。

眼前的這冊小說，可真不是孤本。估計外面還有不少在流傳。

況且，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只要有心去記，那么看過一遍之后就再也不會遺忘。隨時可以在腦海中復習。

是否保留一本實體的書，對江流來說根本不重要。這種情況，恐怕陸行舟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拉回飄得有點遠的思緒，江流慷慨從容地答應道：

“這個就送給你了！拿回去吧——

連著把別人的書包圓了兩次，人家就送了我一罐蜂蜜。

你從我這里也買了不少野味，現在附贈這么一冊小小的手抄本。

應該還挺合理的吧。”

江流后面說的這些話，陸行舟根本沒有聽進耳里。

光是聽到了江流要把小說送給自己，他便立即把書珍重地藏到了懷里，生怕旁人再多看一眼。

江流看到陸行舟這番模樣，一陣無語。心里忍不住吐槽：

世家子弟是變態。讀書人的變態也不遑多讓！

小說里寫的又不是真的顧蕓，就算描繪得再逼真、再引人入勝，那也是虛假的幻影。

看這陸行舟的陣勢，恐怕把書拿回去之后，少不了要在虛構的故事情節里，提前感受那銷魂滋味！

在這世間，也就只有像自己這樣的普通人，才能正常一點兒了！

在心里得出了對自己有利的結論，江流不住地點著頭。

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見他臉上閃過一絲促狹，看起來頗為好心地提醒道：

“這本什么《顧蕓，夜之心事》你可要藏好了。

別的人看到也就罷了，遮掩一番總能糊弄過去。

要是被顧蕓本尊瞧見……”

把書收好后，陸行舟正喜滋滋地喝著茶水。一聽這話，腦海中立即浮現那種天崩地裂的場景，一下子就嗆到了。

他連忙側過身子，往旁邊咳了好幾下才緩了過來。

緊接著，渾身上下似乎感受到一股徹骨的寒意，令他忍不住雙手抱胸來作抵御。

好像也在害怕，懷里的小冊子一不小心便要掉落眾人面前，使得他無地自容。

沒過一會兒，這手抄本仿佛又變成了烙鐵，在這寒冷的天氣里，燙得陸行舟腦門直冒汗……

看著他這副飽受煎熬的模樣，江流也嚇了一跳。

生怕陸行舟被嚇成神經衰弱，江流趕緊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吸引了注意力。接著問道：

“你那么喜歡看小說，沒想著自己寫一下？”

陸行舟聽到后想了一下，隨即一臉無奈地回答：

“我以前是寫詩的，自認為還能入眼。論到寫小說……這事兒，咱是真的一點兒都不專業！”

“嗐~誰也不是打娘胎里就是專業作家。你不試試，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你要是不寫，以后說不定還會有《陸行舟之深夜狂想》這種小說被人寫出來，而且賣得到處都是！

與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為強。牢牢把控，這話語的主導權。”

陸行舟聽到江流的說法，雖然感覺挺有道理，但是心里還是轉不過彎來。

雖說被人叫作知識青年，但是插隊落戶的時候，打的是向貧下中農學習的旗號，干的是勞動吃飯的正經事。

怎么自己現在就要寫起小說來了？

而且江流如此極力鼓動，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的陸行舟試探著問道：

“那你怎么不寫，你不是也喜歡看嗎？還省得去買別人的了。”

“我要是有你那般出眾的天賦，那樣冠絕群倫的才華，早就迫不及待地揮灑出去了。哪能像你一樣，這么沉得住氣！”

“呵呵，那倒也是。”

毫無愧色地接受了江流的恭維，陸行舟顯得頗為意動。沉吟了一番，說道：

“我再想想吧，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偉大的征途，往往源于看似微不足道的起心動念。

陸行舟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江流慫恿他出道成為手抄本小說家，僅僅是因為江流不想再跑遠路。

不管是輕車熟路的縣城黑市，還是聽說距離不算太遠的國營林場，江流都不再愿意為了那么幾冊小說而專門跑一趟。

在江流的幻想之中，如果自己身邊有那么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江流直覺這頭牛必須是黃顏色的），或許只需時不時地添上一些草料，就能源源不斷地擠出文學的乳汁。

那種奇異的場面，真是美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