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第一次月考的腳步，踏碎了初入新班級的陌生與試探。在這個彼此面孔尚顯模糊的狹小世界里，似乎唯有試卷上冰冷的分數(shù)，才能成為彼此認知的短暫注腳。林溪兮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掃過周遭那些或自信或緊繃的面孔。她知道，在這個匯聚了更多光芒的班級里，自己的中考成績只能算作一道不甚起眼的分水嶺，將她穩(wěn)穩(wěn)地置于中游的河流中，隨波，卻難逐浪。而周逸霖，即使是他口中那次“失手”的中考，那分數(shù)也依然輕松越過了她的山峰，穩(wěn)穩(wěn)落在更接近云端的地方——何況這里，比他站得更高、光芒更盛的人，并不在少數(shù)。優(yōu)秀，在這里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更襯得她呼吸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澀。

考試鈴響，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迅速織成一片細密的網(wǎng)。林溪兮習慣性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左前方——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再向左一列的位置，便是周逸霖。這個角度，恰好能讓她清晰地捕捉到他伏案的側(cè)影。林溪兮的筆觸總是帶著幾分審慎，落得慢了些，像在溪流中小心翼翼趟水的旅人。于是，望向周逸霖，看他筆下行云流水般鋪展的答案，便成了她考場里一種近乎本能的時間錨點。他總是寫得很快，帶著一種篤定的節(jié)奏感，那快速移動的筆尖像無聲的鐘擺，讓她在題海的沉浮間，得以丈量自己流逝的分秒。這一次，也不例外。目光偶爾掠過那道專注的身影，心中便奇異地漫上一股沉靜，仿佛湍急的河流中，望見了前方一塊穩(wěn)固的磐石，無需言語，便足以安定心神。那是一種在陌生風暴里，悄然尋到的、無聲的依靠。

幾天后，月考的成績單如同被風掀開的畫卷，猝不及防地展露在眾人面前。空氣里瞬間彌漫開一種無聲的喧囂，或興奮，或失落，或探尋。林溪兮小心翼翼擠在人群外圍，踮起腳尖，目光從榜單的最頂端開始，帶著慣有的、混合著期待與微渺的自卑，一寸一寸向下搜尋。第一名……視線下移，緊接著闖入眼簾的是——“第二！”那個名字，周逸霖。林溪兮的心口微微一窒，隨即又泛起一種近乎宿命的熟悉感。“他還是第二。”記憶的潮水無聲回溯。仿佛從初中那次月考，他如星辰般驟然躍升至班級第二的寶座開始，這個位置便幾乎成了他名字的烙印，鮮少旁落，他還是這么優(yōu)秀。偶爾，極其偶爾，她或許能憑借那微乎其微的一兩分優(yōu)勢，短暫地、如履薄冰地占據(jù)那個位置片刻。可那終究只是驚鴻一瞥的意外。未曾想，即使跨越了中考的分水嶺，踏入了這更為廣闊的、強手如林的天地，他依舊穩(wěn)穩(wěn)地佇立在那個令人仰望的高度。那分數(shù)，那排名，像一道無聲卻耀眼的光束，再次清晰地勾勒出他從容的身影。他還是那樣優(yōu)秀，優(yōu)秀得理所當然，優(yōu)秀得讓那些仰望的目光，連嘆息都顯得多余。

林溪兮的目光，在“周逸霖”三個字上，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纏繞，微微一頓。那熟悉的名字穩(wěn)穩(wěn)盤踞在榜單的高處，像一塊無法忽視的界碑。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她迫使自己的視線離開那片耀眼的光暈，沿著墨印的名字，一寸寸向下滑落。空氣仿佛在名次遞減間變得稀薄起來。一個、兩個、三個……直到那冰冷的數(shù)字“五”撞入眼簾，才終于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林溪兮”。

第五。在這個臥龍藏虎、匯聚了太多光芒的新班級里，能躋身于此，已然是許多人眼中值得驕傲的成績。理智在心底清晰地告訴她：這很優(yōu)秀，真的，已經(jīng)很好了。一絲微弱的、理應(yīng)存在的欣喜甚至試圖在胸腔里萌發(fā)。然而，這縷喜悅還未及舒展成笑容，便被一種更深沉、更滯重的情緒瞬間覆蓋、吞沒。

那是一種空落落的失落感，毫無預(yù)兆地彌漫開來，像初冬清晨無聲滲入衣領(lǐng)的薄霧，帶著微涼的濕意，纏繞上心尖。它不講道理，也并非源于對名次的不滿。她甚至無法為這失落找到一個確切的錨點——不是嫉妒，不是委屈，更像是在一片理應(yīng)令人安心的風景里，忽然瞥見了自己無法跨越的、更深邃的溝壑。周逸霖的名字懸在頂端的光芒，像一面無聲的鏡子，映照出她奮力攀爬后，依然需要仰視的距離。那點“優(yōu)秀”的認知，在此刻竟顯得如此單薄，抵不過心底悄然滋生的、對更高處那片穩(wěn)固磐石的悵惘。她站在第五的位置上，明明已屬前列，心卻仿佛沉在榜單之下更幽暗的陰影里，喉間泛起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微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