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厚重的橡木門,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傾瀉而入,將整個辦公室浸染成銀藍色。
皮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成為這寧靜空間里唯一的響聲。
辦公桌中央放著一份封面燙金的文件,“先鋒領(lǐng)航金融投資信托公司(Vanguard Navigator Financial Trust)”的名稱在月華下泛著暗金色的光澤。
這是他根據(jù)前世的記憶,耗費兩周時間精心籌備的金融帝國雛形。老亨利那20%的股份既是合作的紐帶,也是無形的韁繩。
想起三天前簽協(xié)議時,老人透過繚繞的雪茄煙霧,注視他的那雙眼睛。“孩子,這是你撬動世界的支點。”
老人用鍍金拆信刀輕點著合約,“也是拴住氫氣球的那根繩,不要因為一次的成功而忘乎所以。”
月光穿過落地窗,在深色木紋桌上投下斑駁的光痕。
肖恩的拇指摩挲著證券憑證的邊緣,紙張?zhí)赜械睦w維感在指尖傳遞著微妙的觸覺。
十萬美元的本金,八倍杠桿,二十六美元的萊特航空股價,這些數(shù)字構(gòu)成了他與老亨利合作的首筆正式交易。
雖然憑借重生的記憶,他完全可以選擇更高的杠桿。但最終他還是尊重了兩人共同的決定,將風險控制在老人認可的范圍內(nèi)。
指間的道林紙變得有些沉重。腦海中的記憶再次變得鮮活起來。
東海岸聯(lián)合公司那間辦公室里,沃爾克三兄弟緊挨著坐在沙發(fā)上,反復查看著合同上每股26美元的鉛印數(shù)字。
對面的湯姆夫婦膝蓋下意識地碰在一起,紙張翻動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八倍杠桿的無形重量壓在了每個人的肩頭。當沃爾克再次點燃手中的香煙時,五道目光最終匯聚在了肖恩的臉上。
肖恩的目光平靜地看向眾人,琳達攥緊了婚戒,維克的指節(jié)在合同邊緣壓出了青白色。
他輕輕點了點桌上的合同:“這不是賭博,而是投資。萊特航空的潛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聲音回蕩在焦慮的空氣中,“相信我,就像你們曾經(jīng)相信我一樣。”
沃爾克率先蘸取了印泥,當他按下拇指時,眉頭不自覺地皺起,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
米哈爾緊隨其后,動作干脆利落,嘴角甚至掛著點痞氣的笑容。
但指印落下的瞬間,他的目光飛快地掃向大哥沃爾克,像是在尋求某種認同。
維克的動作最輕,食指蜻蜓點水般掠過紙面,留下了一個有些模糊的指印。
這個三兄弟中年齡最小最愛思考的小伙子,此刻卻不敢多看那些數(shù)字一眼。
湯姆夫婦緊挨著坐在一起。琳達先伸出手,微胖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在紙面上輕輕一按,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紋。
湯姆注意到妻子的反應,便立刻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無聲地給琳達傳遞著力量。
當他的指印端端正正落在簽名旁時,眼睛中帶著堅定的光芒。但是手背上突起的青筋還是暴露了內(nèi)心的波瀾。
“先期款項我會墊付。”肖恩當時這樣說,聲音在沉寂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再從你們每月的工資里慢慢扣除。”
每人兩百股萊特航空的股票,八倍杠桿,二十萬八千美元。這些數(shù)字此刻在他腦海中翻騰跳動。
他知道,那五個按下的指印,交托給他的不僅是積蓄和工資,還有某種更沉重的東西-信任。
窗外,一束探照燈光掃過哈德遜河面,折射的光斑在證券憑證上跳動
兩年后,當那個關(guān)鍵節(jié)點來臨時,萊特航空的股價將飆升至二百八十美元。隨后會在極短的時間跌入深淵。
那時,這些此刻安靜的紙片,要么成為開啟五個家庭新生的金鑰匙,要么,變成一堆無人問津的廢紙。
肖恩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掌,紙張在指間發(fā)出輕微的脆響。這讓他想起老亨利那個關(guān)于氫氣球的比喻。只是現(xiàn)在,握著氫氣球繩索的人換成了他自己。
月光在紙面上流淌,那些數(shù)字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在靜謐的夜色中訴說著未來的無數(shù)可能。
或榮華,或落魄,或希望,或絕望。而這一切,都將取決于他接下來的每一個決定。
文件旁靜靜躺著一個古巴雪松木盒,細膩的木紋在月色中清晰可辨。
他打開盒上的銅扣,十二支雪茄整齊的排列著,每支煙標上都印著那個特殊的日期:“10.28”。
盒底那張雪白的紙條上,老亨利狂放的筆跡仿佛還帶著威士忌的酒香:“下次狩獵時用。”肖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將木盒緩緩合上。
落地窗外,哈德遜河上的貨輪燈火明滅,如同流動在水面上的星辰。
一艘新漆的拖船正悄然離港。船身上的“東海岸聯(lián)合”幾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而敞開的甲板上堆放的,正是曼哈頓百貨翹首等待的德國玻璃。
肖恩將西裝內(nèi)袋的紙條和手中的詩集一起放進了辦公桌的抽屜里,正好壓在抽屜底部,老亨利為他辦理的那本瑞士銀行的本票上。
樓下的裝卸區(qū)此刻燈火通明,工人們哼唱著古老的碼頭小調(diào),粗獷的歌聲混著貨物碰撞的聲響。
肖恩劃亮火柴,雪茄煙葉在焰火中舒展,一縷青煙在月光中裊裊上升。
他凝視著哈德遜河上,那艘漸行漸遠的拖船在河面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宛如命運女神紡錘下延展的絲線。
“弗萊徹又追加了三十箱威尼斯玻璃器皿。”沃爾克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了肖恩的沉思。
他晃了晃手中墨跡未干的紙條,“說是要給百貨公司的圣誕櫥窗來個'歐洲風情'。”
咧嘴的瞬間,新蓄的絡腮胡將臉上那道標志性的疤痕遮蓋的若隱若現(xiàn),“運費開了雙倍。”
肖恩深吸一口雪茄,煙草的醇香在唇齒間蔓延。轉(zhuǎn)身時,目光掃過墻上的航運圖。
地圖上有些地方已經(jīng)用紅筆圈了出來,那是他要求沃爾克重點關(guān)注的碼頭與航線。
“你安排處理吧。別忘了簽“rebate agreements”(回扣協(xié)議)。”
樓下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喧鬧,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落地窗外。裝卸區(qū)里,維克正仔細核對著從倉庫轉(zhuǎn)運出來的木箱。
他的表哥瓦尼奧,那個身高將近兩米的巨人正指揮著工人們將核對后的貨物進行拆箱處理。
印著優(yōu)雅拉丁文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的玻璃器皿在煤氣燈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而在角落里,幾箱貼著“醫(yī)用酒精”標簽的包裹被單獨堆放著。琳達站在一旁,手中的清單已經(jīng)寫滿了兩頁紙,仍在不停地記錄著每個細節(jié)。
肖恩默默的注視了一會。拿起桌上的鍍金拆信刀,這是肖恩前幾天萬圣節(jié)購物時,隨手買的小玩意。
“把這個送給琳達,”他將拆信刀遞給沃爾克,“她工作時用得上。”
“過兩天安排人去趟施坦威。”肖恩咔嗒一聲鎖上抽屜,黃銅鑰匙在他指間轉(zhuǎn)了個圈,隨即滑入長褲的側(cè)兜。
“挑一臺適合艾琳的鋼琴,搬家日那天送過去。”
他的目光越過哈德遜河,對岸的曼哈頓燈火如星河傾瀉。萬千的“繁星”在鋼鐵森林間閃爍。
在尚未被摩天大樓完全吞噬的天際線上,伍爾沃斯大廈的哥特式尖頂依然高傲地俯視著整座城市,像一位不肯退場的舊時代貴族。
資本的賭局已然布下,航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而肖恩站在曼哈頓璀璨的夜景里,將連接無數(shù)人命運的繩索,悄然緊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