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湯普森莊園附近的小村莊染成溫暖的金色，詹姆斯和海倫娜來到接生婆瑪莎那棟爬滿藤蔓的小屋。

站在門前，詹姆斯有些猶豫了，他這些年夜深人靜的時候，設想過無數個與愛米利亞再次見面的場景，她這些年還好嗎，對自己還會像之前那么依賴嗎？會不會埋怨自己當年沒有保護好她？還有，如何向她解釋海倫娜的存在，她是否能理解海倫娜的助手身份，如果不理解，那豈不是對她又造成了第二次的嚴重傷害。

萬一她梨花帶雨地撲進自己懷里，非要自己留在村莊，陪在她身邊，讓海倫娜滾回普魯士怎么辦？萬一她還像當年那樣天真善良，不作不鬧，只是在心里生悶氣又要怎么辦？萬一她生自己的氣，不理自己了，要和自己離婚怎么辦？

詹姆斯感覺頭都大了，哪怕是從無到有建立電廠都沒這么痛苦。

一旁海倫娜似乎看出了詹姆斯的猶豫，她整理了下衣襟，抬手敲響了那扇讓詹姆斯充滿痛苦回憶的木門。

片刻后，門內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緊接著，門被拉開一條縫。

瑪莎那張布滿皺紋、帶著慍怒的臉出現在門縫后。她嘴里似乎還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大聲抱怨著：“誰啊？！不讓人安生吃完晚飯嗎？真是的！”

她渾濁的目光在海倫娜身上停留片刻，帶著不屑：“這肚子都沒大起來就跑到我這里來做什么？要護理意見嗎？先交半塊銀元！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嬌貴了！這才懷幾個月……像我們那個年代……”

海倫娜被這突如其來的劈頭蓋臉訓斥弄得有些懵，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詹姆斯連忙上前，打斷了她：“瑪莎，是我，詹姆斯·格林！我是來找愛米利亞的，她還好嗎？”

“詹姆斯？”瑪莎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她拉開門，踮起腳，仔細地打量著詹姆斯的臉，然后又狐疑地看向他身邊氣質不凡、容貌美麗的海倫娜。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瞬間布滿了鄙夷和憤怒！

“哦！我想起來了！”瑪莎的聲音瞬間拔高，“你就是那個把可憐的愛米利亞扔在一邊，好幾年都見不到人影的臭男人！呵呵！老婆子我算得多準，我就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果然！果然又領回來一個騷女人！”

她惡狠狠地瞪了海倫娜一眼：“可惜啊，可惜愛米利亞那個傻姑娘，一直癡癡地等著你！日盼夜盼！結果呢？到她走了也沒等回來你這個負心漢！”

聽到“她走了”，詹姆斯感覺雙腿一軟，險些站立不穩，把著門框：“愛米利亞怎么了？！瑪莎！你告訴我！愛米利亞怎么了？！你不是向我保證過她會平安無事的嗎？！”

“從我家門框上拿開你的臟手，臭男人！我當然向你保證了，我瑪莎接生圣手的名聲是白叫的嗎？愛米利亞她恢復了健康，她熬過了最難的時候，她完成了她向上帝許下的諾言！去年，去年就完成了！”

“然后呢？！”詹姆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顫抖，“她人呢？！”

“然后？”瑪莎冷笑一聲，“然后她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她以為你會回來，可是你呢？杳無音信！她等啊等，等到心都冷了！最后，去年秋天，她就跑去參軍了，去找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倒好，現在帶著個城里來的騷女人，風光地回來了，你是想同時擁有兩個老婆嗎？啊？！滾！別臟了我這圣潔的地方！滾出去！”

瑪莎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噴到詹姆斯臉上，她說完就要關門！

“等等，瑪莎女士！您誤會了！”海倫娜再也忍不住，上前解釋道，“您真的誤會了，我是海倫娜，是詹姆斯先生的助理，是他的工作伙伴，不是您想的那種關系。我們這次回來，就是專程來接愛米利亞去紐約的。”

“助理？”瑪莎關門的動作停住了，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海倫娜，“別整這些城里人的名詞來糊弄我，助理？哼！白天是助手，晚上是什么就不一定了，老婆子我活了這么大歲數，什么沒見過！什么沒聽過！少來這套！”

詹姆斯看著瑪莎油鹽不進的樣子，知道解釋不通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枚回來前特意準備好的銀元。

“瑪莎，告訴我，愛米利亞去哪參軍了？具體去了哪個部隊？或者她最后去了哪個地方？告訴我，這枚銀元就是你的了。”

瑪莎的目光被那枚亮閃閃的銀元吸引住了，她一把將那枚銀元從詹姆斯手中搶了過去，攥在手心。

“哼！老婆子我可不是為了錢！我是為了……為了能讓愛米利亞當面控訴你這個混蛋！”瑪莎抬起頭，“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具體去了哪個部隊。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估計就是跟著那些北佬的護士隊或者后勤隊吧？她走之前就說，聽人說你可能在新奧爾良，她要去新奧爾良找你！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新奧爾良？愛米利亞！她竟然孤身一人去了那里，詹姆斯只覺頭皮發麻：“OK！謝謝你，瑪莎。”

“好了好了！”瑪莎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要趕走什么晦氣的東西，“咱們兩不相欠了！你之前存在我這里的錢，就當是……就當是愛米利亞在我這養傷、學手藝的學費了！老婆子我可沒白拿你的！”

說完，她不再給詹姆斯和海倫娜任何說話的機會，一把拉上房門，沉重的關門聲在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刺耳。

詹姆斯和海倫娜站在緊閉的房門前，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海倫娜看著詹姆斯緊握的拳頭，她能感受到他內心翻騰的痛苦、自責和擔憂。愛米利亞她竟一個人去了新奧爾良，那個在戰后依然混亂不堪的城市，她一個弱女子……

“詹姆斯……”

“海倫娜，找最快的馬車，去新奧爾良。”詹姆斯轉身像是想起了什么，“等一下，你先去聯系馬車，我去上個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