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的圣誕節，雪花鵝絨般飄落在埃森的屋頂和院落里。這座經過數月緊張改造、煥然一新的秘密工坊，此刻也暫時停下了機器的轟鳴，沉浸在節日的寧靜中。

橡樹莊園的書房，壁爐里燃燒著橡木柴，空氣中彌漫著烤蘋果、肉桂和松枝的香氣。

詹姆斯和海倫娜圍對坐在壁爐旁的高背扶手椅上，享受著難得的片刻閑暇。

詹姆斯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潘趣酒，目光落在壁爐跳躍的火焰上，海倫娜則裹著條柔軟的披肩，手里捧著杯熱牛奶，白皙的臉頰在爐火的映照下泛著紅暈。

“半年了……”詹姆斯輕輕啜了一口酒，“五百支‘開拓者’，比預期的要慢一些。”

海倫娜放下手中的牛奶：“將軍，您不必著急。想想我們半年前的樣子，空蕩蕩的廠房，零星的設備，一群需要從頭培訓的工匠，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工廠，雖然大部分工序還是靠手工，但至少流程打通了。五百支步槍，每一支都凝聚著您的心血和工匠們的汗水，您的設計遠超這個時代，在這種條件下，五百支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詹姆斯看向她，疲憊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謝謝你，海倫娜，沒有你，我們連一支都造不出來?！?

“弗里茨先生昨天派人來催貨了，”海倫娜繼續說道，“普魯士陸軍部對我們的‘開拓者’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在近衛部隊的幾次小規模演習中，它的射速和可靠性讓那些將軍們印象深刻。他們希望明年夏天前，我們能再交付一千支?！?

詹姆斯揉了揉眉心：“一千支，以我們現在的產能和廢品率，壓力很大啊，工業化的道路，比想象中要漫長得多?！?

“但我們在進步，將軍?！焙惸鹊穆曇舫錆M希望，“您設計的那個簡易夾具，不是已經提高了活塞筒內壁打磨的效率嗎？還有，從克虜伯那邊‘挖’來的那個熱處理師傅，他帶來的新淬火工藝，雖然還在試驗，但良品率已經提高了百分之五！我相信，只要給我們時間，‘開拓者’的生產效率一定能提上去！”

詹姆斯看著海倫娜眼中閃爍的堅定光芒，心中的陰霾似乎也被驅散了些：“你說得對，我們需要時間，也需要耐心，沃克那邊追加的資金已經到位，開年我們就再添置兩臺半自動銑床，重點解決槍機閉鎖塊的加工瓶頸?！?

話題不知不覺間，從工廠的生產困境轉向了窗外更廣闊的世界，這個被戰爭陰云籠罩的歐洲。

“海倫娜，”詹姆斯放下酒杯，“最近柏林和歐洲各國的消息，你關注得多。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那邊氣氛越來越緊張了。丹麥國王似乎鐵了心要吞并石勒蘇益格。俾斯麥首相，他準備怎么應對？”

海倫娜的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坐直身體：“將軍，俾斯麥首相，他正在進行一場堪稱藝術的外交布局。他的目標，絕不僅僅是阻止丹麥吞并石勒蘇益格那么簡單，他在為一場更大的戰爭，一場重塑德意志格局的戰爭鋪路！而丹麥，只是他棋盤上的第一顆棋子，就像我之前分析的那樣?！?

“哦？詳細說說。”

海倫娜拿起桌上的一張歐洲地圖，鋪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

“您看，俾斯麥首相的第一步，是拉攏奧地利。”她的指尖點在維也納，“他利用奧地利對普魯士獨吞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的擔憂，打出‘維護德意志民族利益’的旗號，成功說服奧地利結成臨時同盟。這招極其高明！一方面，普奧聯軍在軍事上形成壓倒性優勢；另一方面，他讓英、法這些歐洲列強誤以為這是‘德意志內部事務’，而非普魯士的單獨擴張！這大大降低了外部干預的風險?！?

她的手又移向圣彼得堡：“第二步，穩住俄國。去年波蘭起義時，俾斯麥首相主動支持沙俄鎮壓，甚至允許俄軍穿越普魯士領土。這份‘人情’，現在得到了回報。俄國承諾在普丹戰爭中保持中立，甚至默許普魯士的行動。這切斷了丹麥獲得北方強援的可能?！?

接著，她指向巴黎：“第三步，麻痹法國。拿破侖三世一直覬覦萊茵河左岸的土地，俾斯麥首相巧妙地給了他一個誘餌，暗示未來可能支持法國兼并盧森堡或比利時！雖然只是口頭承諾，沒有一紙文書，但這足以讓法國產生幻想，認為普丹戰爭會消耗普魯士實力，自己可以坐收漁利。所以，法國也選擇了袖手旁觀?！?

最后，她的手落在了倫敦：“最后一步，孤立英國。英國最擔心歐陸出現一個霸權國家，但俾斯麥首相宣稱普奧的行動是為了‘維護1852年《倫敦議定書》’，是‘懲罰丹麥違約’，而非領土擴張。這符合英國‘維護國際法和大陸均勢’的心理預期。加上丹麥未能有效承諾與英國海軍合作，英國議會最終以‘不干涉陸戰’為由，拒絕支持丹麥?！?

海倫娜抬起頭，看向詹姆斯：“將軍，您看到了嗎？俾斯麥首相的高明之處在于，他精準地利用了每一個列強的矛盾、野心和弱點！他讓俄國人看到利益，讓法國人看到誘惑，讓英國人看到‘合法性’，讓奧地利人看到‘共同目標’！他像一位最高明的魔術師，用‘德意志民族大義’的幕布，掩蓋了他真正的戰略意圖，利用石勒蘇益格問題，將奧地利綁上戰車，同時孤立丹麥，為后續徹底解決奧地利這個統一障礙創造條件！”

“他甚至利用了丹麥的外交失誤！丹麥過度依賴英法口頭支持，觸怒了俄國，最終把自己推向了徹底的孤立！現在，普奧聯軍六萬對丹麥四萬，形成碾壓優勢。而英、法、俄，都在俾斯麥精心編織的這張外交大網中，選擇了沉默！”

詹姆斯聽得心潮澎湃。

“精彩，海倫娜！”詹姆斯由衷地贊嘆道，“我感覺你比俾斯麥聰明！”

海倫娜的臉頰泛紅：“謝謝您的夸獎，將軍。我只是……比較關注這些。俾斯麥首相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政治是可能的藝術?！菍⒖此撇豢赡艿耐饨画h境，轉化成了對普魯士最有利的條件。這場戰爭，丹麥輸定了，而戰爭之后，那才是俾斯麥真正埋下伏筆的地方。我猜石勒蘇益格會歸普魯士管理，荷爾斯泰因歸奧地利管理，這種犬牙交錯的安排，簡直就是為普奧未來沖突量身定做的導火索！”

詹姆斯深以為然地點頭：“沒錯！弗里茨·克虜伯也私下透露過，他父親對俾斯麥首相的深謀遠慮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場戰爭，只是開始?！?

“海倫娜，”詹姆斯看著爐火，“謝謝你，你為工廠付出了許多，你的智慧沒有人可以替代。”

海倫娜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爐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溫暖：“能為您分憂，是我的榮幸，將軍。”

她端起已經微涼的牛奶：“圣誕節快樂?！?

“圣誕節快樂，海倫娜?！闭材匪挂捕似鹁票c她輕輕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