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不知道有多少外地私鹽販子到小李村賣鹽，都被護院一一打走，所以李員外夫人并沒有當回事。

“夫人你不知，那人不知從哪里來的，好生勇猛。”李員外捂住胸口咳嗽一聲。

此刻他心里是又氣又恨！

剛剛那些鹽販當著他的面，把私鹽賣給了小李村的村民。

二十文一斤啊，比他賣的五十文一斤，便宜一半不止！

這二百斤鹽賣出去，估計接下來，小李村許多村民都不用再為鹽發愁！

而且最重要的是，二十文一斤的口子一開，那他后院庫房囤積的官鹽賣給誰去！？

此刻李員外夫人也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神色嚴肅的看向管家：“那人是甚來歷？”

為了販鹽，徐鐸四人，挑著扁擔走了一百多里才敢售賣，管家也不認得他，面對夫人詢問，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這時一個護院上前：“回夫人，俺知道，那個為首的叫徐鐸，本是鹽民出身，不知怎的販起了私鹽，倒是奇怪。”

李員外聽到這怒極反笑：“好好好，一個鹽民，得罪俺，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宋《鹽法通志》記載“欲業鹽者，必先隸于鹽籍”。

鹽民在北宋地位極低，按照社會地位排名，甚至還不如商人。

販賣私鹽在北宋是重罪，鹽民販鹽更是罪加一等。

李員外抓到徐鐸軟肋，興奮之下，身上疼痛都弱了三分。

他站起身走到管家面前：“你馬上派人去村口盯著，待徐鐸等人走后，帶上護院，去村中各家各戶收繳私鹽！”

李管家聞言臉色微變：“老爺，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購買私鹽本就違法，如若有村民膽敢反抗，立刻將其緝拿！”李員外面目猙獰。

“是，小人這就去辦。”

管家說完之后，便領人去了。

此時小李村村口大柳樹下，正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

今日聚集到村口的一百多戶人家，都通過低價買到了食鹽，足夠他們吃上一段時日。

將最后一斤食鹽賣完后，徐鐸把賺來的銅錢放進草袋，卷成條狀綁在腰間。

然后拿起扁擔，準備離開。

“好漢且留步。”這時一位長者走了過來。

“還有甚事？”徐鐸停下腳步，疑惑道。

“俺是本村保長朱正，有一件事想與恁商量。”朱保長說道。

徽宗時期延續神宗朝王安石推行的保甲法，以“十家為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維護治安。

按照后世說法，保長其實就是和會長差不多大的官。

按大宋保甲法例，保長一般由鄉紳豪族擔任。

然朱正一身粗麻短打，補丁摞補丁的衣擺下還露著黑黝腳踝，倒似個終日耕作的田舍郎。

徐鐸語氣緩和下來：“有話但說無妨。”

朱正深深一揖：“不知小郎君那里可還有鹽？俺們想從你手里再多置些。”

他說到這里，轉身看向身后。

徐鐸這才發現，遠處石磨旁，有不少村民朝他點頭微笑，釋放著善意。

前番見徐鐸一個人竟能無視護院逮住李員外，小李村的村民那顆認命的心，隱隱開始活泛起來。

繼續讓他們從李員外手中五十文一斤的官鹽，他們自然一百個不愿意。

“這有何難，若是缺鹽，俺再擔一些販與你們便是，只是需要等上一些時日。”徐鐸想了想說道。

朱保長大喜，抱拳：“那便有勞了。”

兩人約定，七日后申時在此處見面。

此番商定，徐鐸等人不再逗留，告別小李村眾村民，扛起扁擔，踏上返鄉的路。

等到他們走后，村民也各自歡歡喜喜回家了。

《神農本草經》稱鹽為“百味之首”，燒菜做飯不可或缺。

對小李村村民來說，“美味佳肴”這個詞距離他們太遠，能吃上食鹽，讓一家老小健康生活，便足矣。

懷抱食鹽，朱正回到村西家中。

“娘子，取兩個雞子來。”

反手掩上院門，朱正走進廚房，把鹽罐放在灶臺上，蹲身捻草引火。

見到鹽罐中的青白鹽粒，朱正娘子手中衣服頓時無聲墜地。

“天爺...”

她伸手扶住灶臺才沒讓身子軟倒，“恁多鹽，莫不是把李員外庫房搬空了？”

“休要胡說，俺今天碰到善人了。”

朱正一笑，添油加醋的把徐鐸三兩下制服李員外的過程，和娘子說了。

“他們還真是好人哩。”朱娘子聽得有些動容。

“那是自然。”朱正樂呵呵的點頭。

說到底，誰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愿意相信誰。

徐鐸低價販鹽的形象，在他們心中，早已經超出李員外十萬八千里。

朱娘子取來雞子，打碎外殼，把雞子磕進碗里，再撮一指甲蓋青白鹽撒上。

鍋底燒熱后，朱正從房梁取下豬油膘子抹上一圈，再倒入攪碎的蛋液。

就聽見滋啦一聲，油香裹著蛋香騰起。

院子里，朱正的兩個娃娃正在玩耍，聞到香氣，跑到灶臺前，踮起腳朝鍋底張望。

“阿爹，俺餓了！”

“莫急，馬上好。”

朱正把孩子拉到身邊，寵溺的撫摸他的腦袋，一旁的朱娘子將這一幕看在眼里，露出幸福的微笑。

這時，一陣腳步聲忽然從院外傳來。

緊接著“嘭”的一聲，房門被人踹開。

“凡從鹽販處購得私鹽者，即刻上繳，違者以通匪論處！”

灶臺前的朱正剛站起身，就看到李員外的管家領著幾個護院，不由分說的沖了進來。

看到灶臺上的鹽罐，李管家伸手便奪。

“天殺的賊撮鳥！俺一家還指望這鹽活命！”

朱正心里一急，起身去搶。

那些護院直接一棍揮出，將他打倒在地。

朱娘子剛想出聲，便挨了護院一腳，腦袋撞在墻上生死不知。

兩個娃娃嚇了一跳，哭聲和鍋底的焦糊味混在一起，充斥著狹窄的空間。

李管家掂了掂手中鹽罐的分量，滿意的點了點頭。

將鹽罐交給手下人，然后繼續道：“這私鹽，俺沒收了，下次休要再犯。”

說完，李員外不再逗留，繼續奔往下一戶。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小李村哀嚎聲四起。

深夜。

李管家帶著收繳上來的私鹽回到李員外家中。

此時李員外正被兩個女娃伺候著洗腳，見到兩百多斤私鹽，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民間私鹽“青白不雜”，今日一看確實比官鹽好上不少。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又被壓下。

略微思索，李員外把管家喚到近前：

“明日你去縣城一趟，將這封信交給楊縣尉，讓他去拿徐鐸。”

說完，李員外從袖口取出一封密信，交到管家手中。

管家接過信收好，猶豫道：“員外，那楊縣尉向來無利不起早，僅憑一封信，怎能說動他。”

李員外冷哼一聲：“這一點我豈不知，你把這些私鹽一并帶去，不要送到縣衙，直接送到楊縣尉家中，他自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