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良逢和幾個鬧事的士兵關在一輛卡車后面,幾個人都瞪著他,一個說:“小子,如果我們連長的腿廢了的話,我一定要你拿命賠。”
牧良逢冷笑一下:“廢了也是活該,有你們這樣的軍人嗎?有狠勁不去找日本鬼子發泄,跑來欺壓老百姓,還有什么臉穿這身軍裝!”
那幾個小兵正要發火,坐在一邊的連長制止住他們:“這位小兄弟說得對,我們是欠揍,這條腿真廢了也不怨他。只怪我們一時糊涂做了蠢事。”上車前幾個小兵給他包扎了一下傷口,看起來沒有那么痛了。
也算他運氣好,出來的時候牧良逢沒有往火銃里填鐵砂,只是放了一些火藥,所以那傷口只是輕度燒傷,并無大礙。
牧良逢懶得理他們了,前面是張團長坐的吉普車,后面跟著的這輛卡車里,除了警衛排的四個看守,還有五個鬧事的士兵加自己,一共是十個人。
汽車在路上行駛著,他第一次坐汽車,開始也覺得有些新奇,慢慢也有點不耐煩了。兩輛汽車在山間公路也不知道開了多久,牧良逢終于忍不住了,“這是要去什么地方,怎么開這么久還沒到?”
連長說:“小兄弟,耐心一點,我們這是去前線。”
“哇!”
牧良逢傻了眼,他沒想到這姓張的團長把自己拉到前線來了。
一個警衛瞪了他一眼,“叫什么叫?一會兒還要槍斃你呢。”
牧良逢一聽要槍斃自己,徹底惱了,“還講不講道理,還有沒有王法了,我犯了哪條大罪要槍斃我?”
那警衛說:“襲擊軍人,私藏槍械,這兩條就夠死罪了。”
牧良逢大叫起來:“叫你們團長來,我要跟他說話。這樣就槍斃我,我太冤了點。”
那警衛就不再理他,任憑他敞開喉嚨喊叫。
“砰——砰——”
“轟——”
車外突然傳來幾聲急劇的槍響,隨之而來的是手雷的爆炸聲。一個鬧事的士兵頭部中彈,一聲沒吭就倒在車上……
汽車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快下車,他媽的碰到埋伏了。”張團長的聲音。
幾個士兵一看都是見過些風浪的,團長的聲音未落,一個個迅速跳下了車,牧良逢第一次碰上真正的槍戰,沒反應過來,吳連長拉起他跳下車,把他推到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后面,“你發什么愣啊!真不要命了。”
他們一跳下車,那槍聲居然停了,公路兩邊的山林里一下子變得死一般的沉寂。這時天色有點暗了,遠方已經模糊,近處的山林里樹木就像鬼魅一樣,除了人的呼吸就是微微的山風拂過。
張團長也是身經百戰,他伸手示意大家躲好別出聲:“真他媽的見鬼,這還是我們控制的區域,鬼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估計是小鬼子的偵察兵。”
“看來鬼子人也不多,你們沒有看到人之前千萬不能貿然開槍。”
山風輕輕一吹,牧良逢的腦袋瓜子也清醒過來,他注視著周圍這片山林,就像以前的很多個夜晚,和爺爺一起趴著狩獵,他們的眼睛就是這樣盯著黑暗,并利用一種感覺捕捉那些隱匿在黑暗中的野獸。他把眼睛慢慢地閉了一下,那種熟悉的感覺立即浮了上來,約翰對自己說的那些東西也全部在腦海中活靈活現起來。
他現在很想要一支槍,一支普通的步槍就夠了。
“從剛才的槍聲判斷,對方不會超過十個人,槍聲有序,可以看得出對方都是訓練有素的行家。”他輕輕地喃喃自語著,張團長幾個卻真真切切地聽在耳里,“你怎么知道的?不要亂說。”
牧良逢沒有理他,他看了看汽車的位置說:“剛才在車上的時候,槍聲是從左邊傳來的,根據槍聲的清脆度判斷,應該是在我們正前方一百米十一點方向的位置,也就是那個地方。”說著他朝公路對面的一個山坡指去。
張團長驚詫地看了他一眼,“你他媽別亂說。”但還是順著他的手指朝那個山坡望去,那里根本就沒有幾棵樹,只是一片齊腰的灌木叢。
“人家怎么可能選擇在那樣一個位置打埋伏呢?兩邊沒有隱蔽物,萬一被包圍了也不利于突圍啊!”
“我猜測鬼子并不是有意在這里伏擊我們,可能是湊巧撞上,想打掉我們,但是人手不夠,只能靠打冷槍取勝。”牧良逢說,“你給我一把槍!”
張團長看了看他,愣了一下,“是不是真的啊!你小子平時瞎說不要緊,這可是在打仗,不可以兒戲的。”
張團長從身上掏出一塊懷表看了下,“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等天黑了再突出去。”
“我真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不信我的話,我們這些人不用到天黑,就全部會報銷在這里。”
吳連長從旁邊爬了過來,“團長,就信他一次吧,我們以前玩的就是陣地戰,像這樣的冷槍戰倒真是沒打過。”
張團長還在猶豫不決,他的一個警衛就按捺不住了,“我摸上去探探他們的底。”
牧良逢急了,“別動。”
但是已經晚了,那警衛剛剛冒出小腦袋瓜子,一顆子彈帶著尖銳的聲響,撕碎了空氣射進了他的腦袋。
張團長這才信了他,對著幾個手下低吼:“拿把槍給他,快點!”
一個警衛遞過來一把湯普森沖鋒槍。牧良逢沒接:“給我一把中正式或是漢陽造。”
“給他給他。”團長命令手下人給他找槍,可是幾個鬧事的兵都空著手,槍在茶館的時候就被繳了,丟在卡車上,剛才事發突然,幾個人都忘了拿槍。而警衛排手上的都是清一色的湯普森沖鋒槍。這種槍火力強勁,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卻實在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因為只要他們一起身,幾把早就已經瞄準好的步槍就會精準地打在身上。
“你們這些蠢貨,逃命的時候連槍都不要了。”團長大發雷霆。
吳連長湊近說:“小兄弟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牧良逢想了想,說:“我們有沒有手雷?”
一個警衛說:“有,還是美國貨,我們每人置備了三顆100式基斯克手雷。只是這距離太遠,我們丟不過去啊!”
“我知道丟不過去,我們與小鬼子間距大約有一百三十米左右,中間還有灌木隔著,影響了投擲力,否則對面的手雷早就過來了。”牧良逢說著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形,卡車與吉普車離自己雖說只有幾米的距離,但是跳車時他們偏離了卡車的掩護,從卡車到他們隱身的石頭最少有四米的開闊視界,如果貿然沖向卡車,從對方的槍法來看,自己無疑會成為一個活靶子。好在他們隱身的地方不遠處有一條小水溝,往這邊摸過去一些正好可以移動到敵軍的正對面。
“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
“你們在一百米的距離有沒有把握將手雷丟過去?”
“有!”
牧良逢對警衛排的兩個伙計說:“那就好,你們兩個人每人一個手雷,順著這條水溝爬到他們對面去,從那個位置丟手雷只有一百米。”
張團長說:“為什么不多去幾個?”
“人去多了沒用,那條溝太淺太窄小了,稍微起身就可以打到頭,人多了反而不利于撤退。”
兩個警衛看看張團長。
“去吧,就按他說的做。”張團長心想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兩個警衛就把湯普森沖鋒槍解下來放到地上,每人只帶一顆手雷和一把軍用匕首,然后慢慢往水溝匍匐前進。牧良逢在后面交代他們說:“丟雷的時候千萬不可以站起來,看我手勢,兩個手雷要同時落在那個山坡的那棵樹周圍。雷一出手就迅速往回爬,一秒鐘都不能耽擱。”
“知道啦!”
“媽的,老子從北伐到中原大戰,大大小小也打了上百次仗了,還從來沒像今天這么窩囊過,讓幾個小鬼子壓在這里打。”張團長氣得踢了吳連長一腳,“都是你們這些王八蛋給老子惹事,否則這會我早在前線打得暢快了。”
吳連長賠著笑臉,“團長打得好,我們幾個賤東西就是欠揍。”說著他也踢幾個手下一腳,“看到老子犯錯誤不糾正,還跟著瞎起哄。”
牧良逢看到這情景,又好氣又好笑。
張團長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回去我慢慢收拾你。”牧良逢不敢再多嘴了,害怕團長真的槍斃了他。
只見那兩個警衛排的國軍兄弟終于爬到了他設想的位置,正朝這邊看。牧良逢把手揚了起來,那兩伙計立即會意,很默契地拉開手雷上的扣弦,正在等著他的手勢。
牧良逢伸出三個手指,然后一個個彎了下來,最后一根手指彎下來后,那兩顆美國手雷“呼”地一下出了手,直朝正對面的山坡飛去,落在那棵樹的周圍爆炸了,伴隨著兩聲沉悶的爆炸響起的還有幾聲小日本的怪叫。但是沒過一會兒,一個排槍打在了警衛們剛才丟手雷的地方,緊接著,兩顆基斯克手雷也在那地方炸開了花。
好險啊!
張團長和他警衛排的戰斗素質果然不是吹的,雷聲剛一響,幾把湯普森沖鋒槍就抬了起來,集中火力向那山坡實行壓制,那鬼子只顧著朝剛才丟雷過來的地方開火,沒想到側面突然出現這么強的火力,又是兩聲慘叫。
與此同時,牧良逢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卡車,四把中正式步槍和兩把漢陽造橫七豎八地散落在車上,牧良逢將那些槍以最快的速度丟在路上,自己拿了一把中正式跟著跳下車來,就趴在卡車的車輪旁邊。
張團長嘿嘿笑了一下:“媽的,現在輪到他們受不了啦!兄弟們,所有的槍口都對準那山頭,只要小鬼子敢露頭就給我狠狠地打。”
吳連長和他的手下也都撿起了家伙,子彈頂上膛,一個個烏黑的槍口瞄準了前方。
牧良逢也樂了,心想這群小鬼子也是倒霉,獵人變成了獵物。現在,他們要想跑估計是不太可能了,對面山頭光禿禿的,沒遮沒掩,兩側更是三十多米的開闊地,無論想從哪個方向突圍都是活靶子。但看得出來這群小鬼子也不是吃素的,幾聲慘叫過后,對面又恢復了寧靜,槍聲也消失得干干凈凈。
雙方都在忍耐。
“張團長,我們不能這樣打下去了。”
“我知道,鬼子現在是想拖延時間,等天黑了好突圍。”張團長放下手槍,躲在石頭后面點燃一根香煙,“終于可以放心地抽根煙了。”
吳連長說:“小兄弟,你有什么好主意,咱們不能就這樣讓小鬼子溜了,我們死了兩個兄弟,得給他們報仇。”
牧良逢沒有說話,他現在手里有一把好槍,這把好槍一下子就依附了他的靈魂。有靈魂的槍才是最可怕的槍。
對面山坡上有一群野豬,這群野豬死定了。
這是他現在想得最多的一個念頭。
“馬上就要天黑了,不能再和小鬼子這樣耗下去。”張團長把煙頭丟給吳連長,“你帶幾個人從右邊包抄過去。李排長你和小東北從左邊包抄。”
“是!”
“這樣不行,人員一分散,我們就失去了火力壓制的優勢。這樣他們一還擊我們也會再出現傷亡。”
張團長一想也對,但是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幾個人一齊看著他。
“抽兩把沖鋒槍從右邊包抄過去,其他的人提供火力掩護,只要小鬼子一抬頭,我們就把他壓制住。”
“就這么辦,李排長你帶小東北上!”
警衛排的李排長帶著一個叫小東北的士兵各提著一把湯普森沖鋒槍從右邊貓著腰摸了上去,不一會兒,那邊就傳來了湯普森沖鋒槍的怒吼聲,小日本已經完全被壓制住,沒想到他們居然摸到邊上來了,立即組織反擊。幾個日本兵鬼哭狼嚎地從灌木叢里站起來,牧良逢目光如炬地掃了一遍,一共是七個日本兵。七個小鬼子哇哇怪叫著,準備向李排長和小東北開火。
機會終于來了,牧良逢的槍響了,一個最先站起來的小日本的腦袋砰地一下開了花,還沒等其他日本人反應過來,他的第二顆子彈又頂上了膛——“砰”!
第二個日本鬼子又倒了下來。
一百多米的距離,其實天色及地理位置上都會產生影響,但是百分之百的爆頭率是沒有問題的。
他從抬槍開火再到換彈射擊這一系列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把張團長他們幾個看得目瞪口呆。
“神槍啊,我的乖乖!”吳連長發出情不自禁的感嘆。張團長也第一次主動表揚他:“好小子有前途,今后就跟著我混吧。”
李排長和小東北也正殺得興起,兩把湯普森沖鋒槍吐出一道道火舌,加上只是幾十米的距離,美國佬的沖鋒槍實在強悍,幾個小鬼子一下子全部被放倒,剩下一個嚇傻了,丟了槍拼了命地往左邊開闊地狂奔。
牧良逢的中正式又頂上一顆子彈。
吳連長跑過來攔住他:“小兄弟,這個留給我們,我要親手宰了他。”說著帶著幾個人追上那小鬼子,一槍托把他砸倒在地,一幫人都圍了上去。那小鬼子跪倒在地上哇哇大叫,牧良逢細看一下,小鬼子也就和自己相仿的年紀,此時被十幾個中國軍人圍住,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警衛里有個會點日語的兄弟,幫著翻譯了一下:“我投降,求你們不要殺我。”
張團長看看周圍的兄弟們,說:“大家說殺不殺他?”
一個國軍兄弟在旁邊說:“團長,他還是個孩子吧,我們就放他一馬吧!再說人家也投降了。”
“放你媽啊!這時候幫著小日本說話,你去問問那幫沒有人性的畜生,如果今天換作我們被俘,他們會放過我們嗎?”吳連長像一頭瘋狂的獅子一樣地吼叫起來,聲音嘶啞而悲愴,“我手下的二十多個弟兄,被這些畜生活生生地用刺刀挑了,有一個山東娃也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說著吳連長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把刺刀裝上,準備用這小鬼子洗刀。那小鬼子一看人家要殺他,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瑟瑟發抖,眼睛里充滿著絕望和恐懼。
“住手!”張團長吼了一嗓子,“把這小鬼子綁了,一會兒送到師部去,交由師長發落。”
吳連長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聲,背著槍調頭回汽車上去了。幾個人打掃了戰場,將日軍集中埋了,又把兩個犧牲的兄弟分開掩埋好,用刺刀砍了樹木臨時豎了一塊木碑,撿起地上的武器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