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真一生中最偉大之舉是東渡日本,異域弘法,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巨大的貢獻。鑒真東渡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中日文化交流歷史中極為和諧的一章。中日兩國雖然隔海相望,但至東漢以來,就一直有著密切的經濟、文化交流。
(一)應邀東渡
佛教自6世紀中葉傳入日本之后,很受統治者的歡迎,所以圣德太子在攝政時期,大力提倡佛教,借以提高皇權。公元6、7世紀之際,日本社會正處于封建過渡的大變革時期,由于時代的改變,文化得到迅速的發展。為了適應文化發展的需要,日本迫切要求學習先進的科學文化與技術知識。隋唐年間,中國的經濟和文化高度發展,這就強烈地吸引著日本,因此,日本政府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使團來中國進行文化交流,并派遣了大批的留學生、學問僧來中國學習。在隋朝時,日本政府三次派出遣隋使。唐代二百年間,先后19次派出遣唐使,其中人數最多時達五六百人,可見當時的盛況。
日本朝廷利用佛教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希望佛教成為麻痹人民的精神工具。但佛教在日本的發展不盡人意。大批失去土地的農民和不堪奴隸主貴族壓迫而逃亡的部民,紛紛“私渡”,出家為僧,將寺院作為逃避課稅勞役的避難所。到8世紀初,日本佛教界僧侶濫冒、放任自流,僧紀不正,戒法不全,陷入一片混亂。朝廷對這混亂的局面雖然以嚴厲法紀加以制裁,但收效甚微。因此,如何使佛教在日本有序地健康發展,成為當務之急的大事。日本元興寺德高望重的隆尊法師向朝廷建議說:“日本佛教的混亂,都是因為‘私渡’出家為僧造成的。按照佛教的戒律,身為比丘和比丘尼都必須受具足戒,否則就不能成為真正的僧侶。按照教規,僧侶在受戒的時候戒壇中要有三師七證。可是日本目前沒有精通律學的大德高僧,沒有正規的授戒大師。聽說大唐的佛教,無論各宗各派,都是以戒律規范為入道之門,凡是不經過正規受戒的出家人,就不能承認他的僧籍,也不能享有僧侶的特權。日本要想盡快建立受戒制度,就應當派人到大唐聘請精通戒律學的高僧,前來日本設壇授戒,宣揚戒律。”隆尊法師推薦了兩名年輕有為的僧人榮睿和普照來完成這項歷史使命。臨行前,隆尊法師囑咐二人,到了大唐,首先要修習的是佛教戒律,學成以后,要從大唐禮聘一位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的傳戒師到日本來講律授戒,整頓佛教的秩序。日本圣武天皇天平五年(733年)四月,普照和榮睿以及同行的玄朗、玄法兩位隨著日本第九次譴唐使團,分乘4船,從難波津(今日本大阪)出發渡海來到中國。于當年八月抵達蘇州附近海岸。唐朝派通事舍人韋景先為接待使,陪引使團循大運河經揚州至汴州,然后陸行到達洛陽。此后,普照、榮睿被安排在洛陽大福光寺,跟從名僧定賓律師學習佛教戒律。兩年后,由年過八十的定賓律師為榮睿、普照等四人授具足戒,成為正式的僧人。在這次授戒的法事上,日本僧人才真正見識了唐朝佛教嚴格的三師七證授戒制度。這更堅定了他們持守戒律,尋訪名師,把“真正的”佛教傳回日本的信念。普照和榮睿一邊學習戒律,一邊拜訪名僧,邀請他們東渡弘佛法。他們首先在洛陽大福先寺成功地邀請到既習禪學,又明律學的道璇法師,與道璇同去的還有來大唐的林邑國僧佛徹、印度僧婆羅門菩提,于開元二十四年(736年)隨回國復命的第九次遣唐副使中臣名代等人前往日本。道璇是繼中國和尚道明、道榮之后第三位來日本的僧人,比鑒真東渡早18年。道璇到日本后住在大安寺,講授他所帶去的《律藏行事鈔》。日本律學的普及,天臺宗、華嚴宗的興盛與道璇在日本的佛事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因此他在日本佛教史上被稱為華嚴宗的祖師。由于道璇在學問和資歷方面不夠理想,加上僧員不足,并沒有能登壇授戒,因此日本佛教界的混亂狀況沒有多大的改觀。消息傳到長安,榮睿和普照還必須再禮請一位頗有地位的律宗高僧去日本傳戒弘法。之后榮睿和普照也曾經拜訪過幾名律學大師,但沒有一位愿意冒生命危險,遠渡重洋去日本弘法。唐開元二十年(737年),唐玄宗由洛陽返回長安。榮睿、普照和玄朗在留學生阿倍仲麻侶的幫助下,再次由洛陽到長安,分別在崇福寺、大安寺攻習律部,并繼續物色高僧赴日傳戒,建立嚴格的傳戒制度。不久,他們得知當代律學權威鑒真和尚在揚州大明寺講授律學,門下人才濟濟,便和愿去日本的大安寺道航等一行人于天寶元年(742年)離長安到達揚州。通過道航的引薦,榮睿和普照一到揚州,立即到大明寺謁見了鑒真和尚,鑒真的聲望與學識使他們傾倒,他們頂禮膜拜,啟請鑒真前往日本做導師。又向鑒真介紹了當時日本佛教情況,說明日本佛教的困境,盼他能到日本講習律學,為日本建立完善的授戒制度,使日本佛教得以弘揚,走向正軌。他們真誠懇切的態度,對佛教至真至誠的感情,使鑒真深受感動。加之當時唐玄宗不時地實行崇道抑佛的政策,排佛事件時有發生,鑒真感慨“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熱情的相邀,使得他決心離開故土,東渡扶桑。以前聽說陳代南岳慧思禪師圓寂后,托生日本國為王子,興隆佛法,普度眾生。又聽說日本長屋王子崇敬佛法,曾送袈裟千乘,施送此土眾僧。袈裟上繡有四句:“山川異城,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可見日本確是興隆佛法的有緣之國。說畢,他環顧在場的僧侶,詢問誰愿同行前往日本弘揚佛法,在場僧侶無人應答。沉默半晌后,在旁的徒弟祥彥才站出代表眾僧答道:“日本路途遙遠,中間又隔浩瀚滄海,驚濤駭浪,百無一至,旅途生死難卜。”鑒真和尚見無人愿和他同行,深為失望,便慨然道:“為傳佛法,何惜身命!佛祖為了普度眾生,尚且不惜身命!何況我等,你們不去,我去!”祥彥見大師語氣悲壯,去意已定,便即刻表示:“大和尚如去,我也跟著去!”眾僧跟隨鑒真多年,都不愿他離開揚州,現見大和尚決心已定,道興等21人紛紛表示,愿在大和尚的率領下前往日本,弘揚佛法。榮睿、普照見此情景,欣喜萬分,慶幸自己來唐10年的夙愿終于實現了。那時,鑒真已有55歲,從此開始了他那照耀史冊的壯舉。
鑒真東渡前,已經有洛陽大福先寺的道璇禪師等唐朝僧侶受邀東渡,日本為何還要執意邀請鑒真呢?而且,到達日本后,鑒真的地位遠高于同時代的其他東渡僧侶,無論其來自中國、印度還是百濟,他為何能獲得如此尊崇的地位呢?
這是因為當時日本從唐朝邀請高僧東渡傳法,主要是為解決日本僧侶戒律不嚴的問題。日本民間普遍采取自誓自愿的方式出家,對于戒律的理解也五花八門。也就是說,任何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宣布自己是和尚,而且沒有什么戒律約束,該怎么過還怎么過,這和尚當得也太自在了。日本當時官民都對佛教很推崇,但對這樣隨意的僧侶又覺得不能信任,于是,就產生了嚴格戒律,用受戒的方式規范僧侶的要求。
大多數僧人都要經歷受戒的儀式,不過,由于派別不同,受戒的內容也很不相同。一般僧人常受的有五戒、八戒、十戒等,而最為嚴格的大乘佛教徒,要受二百五十戒,稱為“具足戒”,也只有自己受過戒的僧人,才可以為其他僧人授戒。這種嚴格的戒律在日本當時無人了解,所以決心到中國聘請高僧。鑒真與其他赴日僧侶不同,他是一名真正受過“具足戒”的僧人,而且在赴日之前,已經為四萬名僧侶授戒,正是日本方面尋找的理想對象。
鑒真應邀東渡,不僅反映了日本統治階級要利用宗教來維護自己統治的需要,而且反映出中國化的佛教在日本影響力的上升。鑒真順應了時代發展的要求,為日本佛教的健康發展而慷慨東渡。
(二)五次東渡未成
1.第一次東渡
鑒真雖然答應了日本僧人的禮請,但他也深知此行并非易事。《唐律》明文規定,禁止私自渡關。如果乘船東渡,官府一旦得知會怎么樣呢?道航臨來揚州時,李林宗大人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東渡之事不要聲張,為嚴守秘密,外人問起,就說我們造船出航走海路,是去浙東天臺山國清寺進香。”為此,他還給倉曹李湊寫有一信。鑒真看罷,略為放心。雖為出世之人,遵守世俗的國法也是本分。不過,為了弘揚佛法,為了探求佛教真諦,有時就要有更大的智慧和勇氣了。決心已定,鑒真、榮睿、普照、道航等人經過商議,便分頭為遠航做各種準備。他們請揚州倉曹參軍李湊出面幫助打造大船。李大人說:“造船沒有什么問題,只是近來浙東一帶海盜蜂起,臺州、溫州、明州海路險惡,朝廷正在調兵遣將平定海盜。你們進香之事,能否等海上安定一些再議?”而榮睿認為:“海盜何時能平,不得而知,而進香之事卻不能耽擱。再說了,我們的船并非商船,即使遇上海盜也沒有什么可搶奪的財物,不怕他海盜猖獗。”于是,在道航和榮睿的主持下,造船及各方面的籌備工作都在秘密進行著。東渡的大船快要造好了,糧食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抓緊備辦各種用品,以及帶回日本的經典、佛像等,將它們積聚在榮睿寄住的既濟寺中。普照等人則分別寄寓在開元、大明等寺,積極準備啟程。自天寶元年(742年)冬至次年春,準備工作大致就緒。不料,禍起蕭墻,從此揭開了東渡磨難的序幕。事端是道航和朝鮮籍僧人如海發生矛盾而引起的。在選定去日本的人選時,道航在眾僧間表示:“此次赴日即是向異國傳播戒法,同行成員必須德行高尚,戒律整肅,且有一定的佛學修養,方能勝任;而如海學問不夠,德行不高,根本不夠資格。”不料此話正好被如海聽到,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榮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認為帶不帶如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大和尚能安抵日本就行。”道航口氣一下子激烈起來:“我們此行是為傳授戒法而去的,如果連如海這樣的人都可以去傳法,我寧肯不去!我認為東渡人員,寧少勿濫,如海他學識膚淺,這樣的人如果跟隨師父渡海傳戒,豈不是壞了名聲?”大家只好七嘴八舌地附和道:“行了行了,不帶他去就是了。”此刻站在門外的如海惱怒不已,便私下到淮南采訪黜置使衙門告發,誣告道航以及一同來揚州的榮睿、普照和玄朗日本學問僧“造船入海,與海賊勾結”,謊稱“已經有五百海盜,正準備進揚州城來跟他們里應外合,血洗揚州”。并說“船已辦好,干糧等物資屯聚在既濟寺、開元寺等”,要求“火速拿辦”。當時的中國沿海海盜蜂起,活動猖獗,朝廷早有詔書,要各地對海盜嚴加防范。因此采訪黜置使班景倩聽后,不敢怠慢。一方面吩咐將如海關進監獄,再行審訊,聽候發落。一方面差人去東河和有關的寺院搜查,果然在東河口找到了新造的船只,又在寺院找到了大批的糧食和物資。人犯道航、榮睿、普照均已捉拿歸案,嚴加審訊。唯有日本僧人玄朗逃到一條民船上,不知去向。直到道航說明是李林宗的供奉僧,系循海路赴天臺國清寺供養眾僧,并提供李林宗曾函致李湊請他協助的線索,才證實如海乃是誣告。釋放所有的僧人,所造好的船只沒收作為官用,物品發還。日本僧人榮睿、普照暫時不能離開官府,須稟告朝廷專門管理外國人的鴻臚寺后再作處理。為了保釋榮睿和普照出來,鑒真親自去官府見班景倩。班景倩對鑒真十分崇敬,也多次聽他講授佛法。但是對日本僧人的案子,他卻不敢自作主張,他向鑒真再三解釋:“大和尚盡管放心,兩個日本僧人雖說收在官府,但絕不會委屈他們,只是等待數日而已。”班景倩說:“大和尚有所不知,朝廷早有公文,地方官府不得私自處置外國人員,都要上報朝廷專管外籍僧人事務的鴻臚寺,否則是要問罪的。”既然是這樣,鑒真也不好強求,那么如海呢?按照誣告罪論罪,如海少說也得在大牢里蹲上幾年。鑒真說:“如海也是一時糊涂,年輕氣盛,在一念之間墮入了罪惡之中,想必他此刻已有悔悟。還請大人給他一個改惡從善的機會,從輕發落,免受牢獄之苦。”班景倩說:“大和尚親自前來為他求情,本官也就從輕發落,上報朝廷,勒令他還俗,遣送原籍。”第一次航海東渡的計劃便這樣被擱置了。道航被衙役打傷的傷口也愈合了,而榮睿和普照卻遲遲沒有結果。鑒真讓道航馬上返回長安,打聽一下朝廷會怎么對待他們。必要的時候,也請李林宗或在朝廷為官的日本人阿倍仲麻呂從中斡旋,讓他們早日獲釋。道航答應第二天就動身。經過這次挫折,道航對東渡也越發地興味索然了。道航返回長安,請在朝廷做官的日本人阿倍仲麻呂即晁衡幫忙解救被關押的榮睿、普照。晁衡將此案上奏玄宗,皇帝下詔書后,被關押了四個月的榮睿、普照終于重見天日。第一次東渡失敗后,玄朗不知去向,道航打起退堂鼓,放棄東渡。
2.第二次東渡
榮睿、普照覺得沒有完成聘請高僧傳戒的任務,這樣回日本,那才是最大的失敗,所以仍決定請鑒真和尚一道赴日。出獄后,二人再度拜見鑒真和尚,傾吐了自己的心愿,并征求鑒真和尚的意見,希望他仍能率眾弟子東渡。鑒真佩服榮睿、普照的意志,安慰他們不必擔憂。只要不放棄,就永遠不是失敗者,總有達到目的的一天,答允盡一切努力,用一切方法來完成東渡計劃。榮睿和普照一聽這番話,臉上的表情如同陽光驅散了烏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