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出奇的安靜，秦奮坐在沙發的一頭，斜倚在扶手上玩著手機。

遠道而來的大舅秦懇，則端坐在沙發另一頭，表情嚴肅，后背筆挺，擺出一副威嚴的姿態來。

錢程和錢建軍坐在兩人當中，鼓搗著老錢從單位帶回來的辦公筆記本，一遍又一遍地嘗試著擠進查分網站。

墻上的時鐘指向了8點一刻，按理說早就超過了教育局公布分數的時間。

但全國上下的幾百萬考生，都在同一時間涌入這個小小的查分網站，引起服務器的崩潰倒也是每年都會經歷一次的家常便飯了。

“這破網站，一看就是層層外包的，上面那幫孫子沒少吃回扣！”秦懇冷不丁地罵了一句。

他退休前是做廠長的，見識過當地官員的嘴臉，對體制內的事情總是抱有很大的怨氣。

“大哥，您先別著急，反正晚查一會，錢程的分數又不會變，沒影響的。”錢建軍賠著笑勸說道。

“就是就是，我們這當父母的都不慌。”

秦蘭聞聲，也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我兒子都說了有把握，肯定能考個好成績。”

“媽！”

錢程善意地開口提醒道：“您怎么拿著咱家的漏勺炒菜啊？”

隨著秦蘭誒呀一聲鉆回廚房去，眾人緊張的心態也緩和了許多。

秦懇把手臂抱在胸前：“小程覺得這次怎么樣，有沒有信心？”

“有的，大舅。”錢程點點頭。

“有信心就好，我聽說你還想考到北城去，北城可是個好地方，到時候畢業了還能讓你然然姐提攜提攜是不是？”

他口中的然然姐，就是自家女兒秦欣然，比錢程大兩屆，學習成績不錯，考上了北城的某所普通一本，在涼鄉這地方來說就已經是光宗耀祖的優等生了。

秦懇也一直都以此為榮，還總是和錢程的爹媽分享教育方式，讓他們學會棍棒底下出孝子，準能讓這小子多考幾十分。

但秦蘭兩口子卻不同意，秦蘭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錢建軍則是自由教育的堅定擁護者。

在秦欣然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大學以后，大舅更是變本加厲地上起嘴臉，兩家還因為這事鬧過好幾次的不愉快。

錢程覺得是時候該給爹媽掙回一些臉面了，便開口提醒道：“大舅，我第一志愿填的是北城理工，為了能挑個好專業，報的學校比較保守。”

“挺好挺好，北城的大學都挺好，就算學校比然然差點也架不住未來機會多。”

秦懇端起茶杯，美美地抿了一口。

沉默了許久的秦奮，突然在這時開口提醒：“大哥，北城理工是985，比然然上那個好。”

誒呦！

秦懇端杯子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湯濺到嘴唇上，疼得他雙手直哆嗦。

錢建軍看到這狀況趕忙抽出兩張紙巾，遞到他手中。

“大哥，沒事吧？”

秦懇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擦干了灑落的茶湯后，清清嗓子問道：“小程上次模考多少分來的，我那陣太忙都忘記問了。”

“589分。”

“害，才589啊...”

秦懇的面色回暖了些：“這分數要上985有點困難啊，小程有想法是好的，但是報志愿這事要量力而行...”

“連進去了！”

錢建軍突然大喊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吸引到電腦屏幕上，連廚房里的秦蘭都丟下剛剛換好的鍋鏟，急匆匆地圍到了沙發旁。

輸入身份證、準考證和密碼后，錢程的成績單便毫無保留地展示在眾人面前。

語文108分。

數學124分。

理綜266分。

英語148分。

總分646！

“兒砸！”秦蘭興奮地摟住錢程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

這成績就算對于學校里年級前幾的優等生來說，也是足以慶祝一番的優秀發揮了，更別提錢程還只是個在一本線上浮沉的中游學生。

錢建軍和秦奮的反應雖然沒有秦蘭那么大，但也不住地拍著錢程的肩膀，興奮得說不話來。

在這普天同慶的氛圍里，只有秦懇不受控制地抽抽嘴角，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參與到這歡快的氣氛中去。

但看到自己的親妹妹秦蘭，抱著錢程泣不成聲的樣子，他也多少想起了自己當年作為家長的那份感動，緊跟著鼻頭一酸。

“小程可真有出息，你和妹夫這些年...”

話說到一半，秦蘭卻突然抬起頭，機敏地吸了吸鼻子：“壞了，我的菜！”

眼看著這熟悉的場景再一次上演，錢建軍笑呵呵地站起身：“今天我也下趟廚房，給兒子露一手！”

客廳里轉眼間就只剩下秦家兄弟和錢程三人，前一秒還其樂融融的氛圍，突然就冷到了冰點。

只有電視上的公益廣告一遍又一遍播放著感人的畫面。

胖乎乎的小男孩，晃晃悠悠地端了盆熱水。

“媽媽洗腳！”

直到這時，秦懇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小程啊，咱們把成績好壞放一邊，要是真考到北城去，可得常回來看看，你媽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秦奮也立刻接上話：“說的是啊，別跟你然然姐似的，五一那會說好要回家，結果臨時變卦跟舍友旅游去了，當時給你大舅氣的...”

啪！

秦懇把茶杯放在桌面上，額頭上肉眼可見地繃起兩根青筋。

“老三，你這頭長毛我說過多少遍了，趕緊剪了去，上次給你介紹的對象都說了，看著就不像個好人！”

“冤枉啊，大哥！”

見關注點轉移到自己頭上，秦奮匆忙找起借口：“她就是嫌我窮而已，現在的女人都太物質了。”

兄弟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了嘴。

錢程看了會熱鬧，覺得有些無聊，便站起身踱步到廚房門前。

“爸、媽，用我幫點什么嗎？”

“不用不用，快完事了。”

向廚房中張望一陣后，錢程還是從櫥柜里取出碗筷，把餐桌提前給布置整齊。

要是什么都等著爹媽自己開口，那恐怕這一輩子都幫他們干不了幾次活。

夫妻齊上陣，很快就變出了一大桌子菜。

除了親媽下血本買來的精品純排和牛里脊外，還有錢建軍親自掌勺的一道全國名菜。

炒土豆絲！

雖然看上去賣相不盡人意，但吃起來的味道也著實不咋地。

沒辦法，這位常年不涉足廚房的老男人，光是有這份心意就讓錢程滿足了。

這頓飯，秦奮吃得狼吞虎咽的，因為他平時吃飯就這個德性。

錢程吃得風卷殘云的，因為他想起了大舅的那句話。

“要是真考到北城去，可得常回來看看。”

是啊，能長期留在家里的時間，就只剩下這最后一個暑假了。

以后的他不論是上學還是創業，都肯定會把更多時間留在北城，親媽做的飯是吃一頓少一頓。

看到兩人吃飯的邋遢樣子，秦懇不滿地晃晃筷子。

“你們就慣著孩子吧，看見沒，天天跟老三混在一起，學不著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咯咯地笑起來。

“兒子，慢點吃，鍋里還有不少呢。”秦蘭伸手，溫柔地撫了撫錢程的后背。

“我倒覺得，他跟老三沒少學東西。”

錢建軍放下碗筷，對著眾人說道：“咱們家的超市，錢程這段時間就在和老三一起打理。”

一聽這話，秦奮渾身一顫，把嘴里的骨頭抽出來，面色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實情。

哪有一起打理的說法，不過就是自己出門遛彎、釣魚、抓知了，把所有的工作都推給外甥罷了。

錢程則淡定地咽下嘴里的飯菜，拍拍秦奮的肩膀，示意他沒什么大事。

“什么玩意？”

秦懇的反應卻很大：“跟著老三看超市能有什么出息，都要上大學了還不學點真材實料的東西？”

意識到矛頭再次對準自己的秦奮連個屁都不敢放，整個人呆愣在座位上，吃也不是答也不是。

“大哥，我倒是覺得挺好的。”錢建軍又把話接了回來。

“現在很多小孩只會死念書，以后步入了社會完全就是白紙一張，什么都要從頭再學，我們單位就有好幾個這樣的。”

“錢程能提前適應工作的氛圍，還鍛煉了待人接物能力，肯定算是一件好事。”

他的話說完，秦蘭又趁機揉了揉錢程的自來卷：“不愧是我兒子，真棒！”

這次又輪到秦懇下不來臺了，他老臉憋得通紅，最后只能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那挺好，那挺好，小程這么有出息，都是你們教得好。”

喝干了杯中的白酒，秦懇看著餐桌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就覺得口中的苦澀與甘甜混到一起。

嘶，下次得跟秦蘭說一聲，別再買這么高度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