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雪漪一聲驚叫，整個身子都失去了力氣，手中衣服散落一地，身子顫抖著瑟縮在地，兩只纖弱的手臂環抱著膝蓋，如夢魘一般不住地搖著腦袋、發出呢喃之聲……
寧長生幽幽地看向屋外，眼中盡是活人絕對無法展露出的神采。
紙窗外，火把點點，叫罵不斷。
老實說，他想要大開殺戒。
可是前塵那個道士的話，好像警鐘一般在耳邊回蕩，
“道長，妖怪都是壞的嗎？”
“也不一定。雖然大部分妖孽都要害人性命，但我也見過行善積德的蛇妖、殺貪官放糧倉的狼妖，還有愈治百姓的木妖……雖然不多，但總是有的?！?
“那你如何分辨好妖還是壞妖呢？”
“望聞問切，本是醫理，放在我輩中人也同樣適用。妖怪有沒有食人、有沒有沾染殺孽……我輩中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天道恢恢，造了殺孽的妖怪，注定滅亡！”
……
況且，
誰知道殺了人，是否會對自己的仙道修行有損？
再者，那所謂的仙人見所未見，可降妖除魔的道士和尚卻遍地都是……若是將他們惹來那可就萬萬不妙。
所以，寧長生只能暫且壓下殺意。
“說來道去，無非是實力太低！”
沒有實力的長生，不過是如泡影一般的笑話！
沒有實力，就算長生也不會快活的！
這一刻，寧長生對自己所求的長生有了更深的理解。
……
“小畜生，你以為不出來就沒事了？”
婦人還算貌美，不過那張因憤恨而扭曲的臉，讓她看上去很是粗鄙可厭。
“我要打斷那小畜生的手腳，讓他跟狗一樣爬著渡過余生！”
“把老子弄成這樣，就算是老太爺問起來，也有無話可說！”
戚東龍手上纏著布條，被家丁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
王玉竹頓時心疼道：“可憐我兒，不是讓你去躺下嗎？你怎么跑出來了！”
越是心疼，就越是憤怒；越是憤怒，臉就越是猙獰得丑陋。
戚東龍恨絕地看著前方屋室，咬牙切齒道：“我要親眼打斷戚春華這小廢物的手腳！”
被人打傷本就是一樁恨事，而被一個平日里人盡皆知的廢物打傷……那更是奇恥大仇！
“還有戚雪漪！你不是要護著你妹妹嗎，明天我就把她賣給縣太爺二公子做小妾哈哈哈！”
“對了，還有那長毛畜生！我要剝了它皮，燉湯吃！”
幻想完了，
他看向家丁，罵罵咧咧道：“你們還愣著作甚？那廢物不出來，你們不知道沖進去嗎？”
王玉竹罵道：“你們等什么，還不快破了這門沖進去？”
十來個家丁對視一眼，把火把交給同伴，派出五六個家丁拿著棒子上前。
“先打殘了再拖出來，可別弄暈了！”戚東龍在身后囑咐道。
王二笑著回道：“您就放心吧少爺，保證留他一口氣，讓他哭著求著喊爹爹?！?
戚東龍笑道：“王二，還是你有眼力見，回頭見賞！”
“謝少爺！”
王二大喜過望，拎著棍子獰笑上前，看準門一個沖刺就踢了上去。
門沒鎖，他直接撲倒在地，磕出一口老血來，哎喲著罵道：“戚春華你這小廢物，敢暗算你爺爺我，我今天非要……咦？”
房內沒有點燈，一個寬大的人影端坐在椅子上面，看上去也不像是戚春華那小廢物??？
王二爬起來，一邊揉著膝蓋，一邊問道：“你是誰？”
那人影的聲音怪怪的，好像悶在衣服里說話似的，“戚云松?！?
“戚云松？！”
王二先是嚇得一哆嗦——蓋因這戚云松就是戚春華那死鬼老爹。
然后他就大笑起來，“哈哈哈，難不成還鬧鬼了？老子是戚春華他爺爺，豈不就是你爹爹了？！”
“哈哈哈哈……”幾個家丁也笑了起來。
王二給幾人使了個眼色，帶頭拎著棒子就圍了上去，“戚春華啊戚春華，果然是有其妹必有其兄啊，我看你也是個傻子！”
“扮鬼嚇人是吧？別說是假的了，就算是真鬼，你爺爺我也……”
話還沒說完，他就用棍子挑開了那寬大的袍子，只見衣袍下方是一個虛幻的人影，那沒有五官的臉好像在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王二頓時臉都嚇綠了，直接僵在了原地，一口老氣提不上，“我、我……”
直到幾個家丁撂下棍子，嚎叫著朝外面跑去，“鬼?。 ?
王二這才驚魂歸來，摔倒在地，屁滾尿流地朝著外面爬也似的跑去，嗓子仿佛要掙脫喉嚨一般，“啊……”
“什么鬼？你們也變成傻子了？！”
戚東龍還等著折磨戚春華呢，便見到王二等一眾家丁逃也似的跑了出來，頓時怒不可遏。
王二嚇傻了，只顧悶頭往外跑，理也不理戚東龍。
戚東龍只好上前攔住一個家丁，罵道：“該死的東西，讓你們拿的人呢？”
那家丁哭喪著臉，驚魂未定道：“鬼啊，大少爺……戚大爺的鬼魂回來了！”
王玉竹一愣，“哪個戚大爺？”
那家丁的話語好像從牙縫里面吐出來，“就是死了十幾年那個戚云松戚大爺??！”
王玉竹嚇得臉色一白。
“哪里來的鬼？一群該死的東西，沒用的廢物，還得要本少爺親自動手！”
戚東龍甩開攙扶的家丁，從家丁的手中奪過一根棍子，罵罵咧咧地朝著屋室走去，“戚春華，你這廢物東西，方才要不是少爺我吃醉了酒，豈會讓你這廢物點心得逞？”
王玉竹指著幾個拿火把的家丁，罵道：“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跟上少爺？”
幾個家丁趕緊把火把交給其他人，抄著棍子小心翼翼地跟上戚東龍。
……
內室。
寧長生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二指并立，操控著外邊割下的一絲魂火，語氣幽幽，“就算不殺人，病一兩個人還是可以的。”
身側，戚雪漪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
戚東龍左手提著棍子，注意到身后家丁跟來，頓時走得更快了。
剛一進門，他只乍看到一道人影向自己沖來，緊接著便身體一寒，瞬間就好像喝了十壇子酒一般迷糊起來。
“哪里有鬼？”
“王二看著五大三粗，沒想到也是個孬貨！”
“雖說這屋子死了兩個人，但要鬧鬼那不早就鬧了？”
“……”
幾個家丁頓時松了口氣。
“少爺，戚春華那小廢物肯定躲在內室，我們快去……”
家丁話還沒說完，誰知身旁的戚東龍突然暴起，好似惡犬一般對著自己撕咬起來。
“不好，少爺中邪了！”有家丁見戚東龍那只剩下眼白的眼睛，駭然驚叫。
雞飛狗跳的一夜就這么結束了……
……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宅子陷入了紛亂，蓋因大少爺戚東龍中了邪，一病不起、至今還未醒來。
而寧長生所住的東院，便被列為了鬧鬼的‘禁地’，一時間倒是安靜下來。
“人有三魂七魄，若三魂消那便成了活死人，若七魄散肉體也就會壞死。”
“她的身體并無異常，唯獨智力有些缺陷……料想是少了三魂之一的爽靈地魂?！?
寧長生看著戚雪漪，回想著所閱覽的典籍，試圖找出病癥所在。
爽靈，又稱地魂，人體三魂之一，主機智靈慧。
“哥哥，好了嗎？”
面對寧長生的審視，戚雪漪好奇地眨巴著眼睛，這雙杏眼雖美但卻少了幾分靈采，就好像被黑云掩蓋的白月一樣。
寧長生笑道：“還沒有?！?
他注視著戚雪漪，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幽綠，在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戚雪漪七魄尚在，而三魂唯獨少了那最光彩靈動之魂。
正是爽靈地魂！
“果然……”
寧長生吁了口氣。
戚雪漪并非是天生癡傻，而是在八歲的時候突然變得癡傻了，那一年正好她的父母身亡，所以大家都說她是傷心過度而傷了腦袋。
但是寧長生卻不這么想，“傷心過度……難不成會傷到連魂都喪了？”
他閉上了眼睛，復查著書生的記憶，
很快，他就從一個微小的角落，發現了線索。
“從戚雪漪失了靈智到現在，將近十年?！?
“這十年里，戚家莊乃至東阿縣都時常有人變得癡傻，據傳聞是撞了邪祟，雖然加起來也只有那么幾個……”
當然，更可能是因為被戚春華所聽聞的就那么幾個。
“但是好歹也是一條線索，可以留心去查一查?！?
寧長生站起身來。
雖然答應了戚春華要照顧好他的妹妹，但是他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里，更不可能帶著這個傻妹妹一起上路——這條旅途自己都生死未卜，那不是照顧她，而是害了她。
所以他打算讓這戚家莊再也無人敢欺負戚雪漪，如果可行的話幫戚雪漪尋回她喪失的爽靈地魂，以了結這段因果。
小手揪住了衣袖，
寧長生回頭一看，只見戚雪漪緊緊地站在身后，道：“哥哥，你要去哪兒？”
寧長生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你餓不餓？我給你尋吃食去?！?
“嗯嗯，雪漪餓了！”
戚雪漪這才松開小手，小舌頭舔了舔嘴巴道：“雪漪想吃糖葫蘆、栗香燒雞、糖霜饅頭……如果哥哥都買不到的話，其他的雪漪也愛吃！”
小孩子獨有的智慧……
寧長生忍不住笑了笑，銅鏡里那張清秀的臉笑得越發自然了，就像個真正的人一樣。
他的手指在滑嫩的嘴角輕輕拂過，將那被食物誘出來的清涼口水拭去，溫聲道：“糖葫蘆、栗香燒雞、糖霜饅頭，哥哥記下了?！?
戚雪漪杏眼頓時放光，重重點頭道：“雪漪什么都可以吃的，哥哥可不要勉強自己喔！”
寧長生搖搖頭，面帶笑意地走了出去。
“大黑，保護好她，不然……剮了吃肉！”
寧長生對門口的大犬說道。
“汪！”
因為黑背灰身而得名的小黑，吠了一聲，搖著尾巴、昂首挺胸地在門口踱步幾圈。
如果有其他人見了，一定會驚一跳：大少爺這只‘威武大將軍’本來就體型壯碩，這才幾天時間，竟是長得有半個成年人大小了。
……
寧長生剛走沒多久，
戚雪漪就推門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說道：“小黑小黑，哥哥都出去好久了，我們一起去等哥哥回來！”
“嗚……”
小黑習以為常地嗚咽一聲，懶懶地跟在戚雪漪身后。
……
戚家莊，商街，街邊酒肆。
“這兩天還真是怪事連連啊！”
“誰說不是呢？前幾天遠祠戚家那大少爺才中了邪，昨天縣太爺的公子又成了個傻子！”
“咦？我記得去年也有人一夜之間癡傻了的……好像是王村那邊的人吧？”
“不止不止，去年光我知道的一夜癡傻之人，可就不止一個了！”
“最出名的，還是要數咱莊子戚家那小姐了吧？這遠祠戚家也是倒霉催的，少爺小姐傻的傻中邪的中邪！”
“要我說啊，還真是可惜了，那戚小姐打小生得跟仙子似的，居然成了一個癡兒……哎，其實我倒是不在意這些，愿意將就一下娶了她。”
“這天還沒黑，馬老三你就做起美夢來了？你也說了戚小姐貌比天仙，如此閨中可人兒，就算是個傻子，又豈是你區區一個馬夫能夠覬覦的？”
“你們說，這到底是什么病癥，居然能讓人變成傻子？”
“誰知道呢！或許真是撞了鬼吧！”
“黑老幺，我勸你還是去東阿山那道觀燒高香吧，你本來就蠢笨，可別真撞鬼成了個傻子！”
“是啊是啊，我得趕緊去！”一個傻大個臉色一變，趕緊起身離去。
“哈哈哈……”酒肆內頓時充滿了愉快的氣息。
“縣太爺的公子……”
寧長生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在桌上丟下幾枚銀兩，便朝著酒肆外面走去。
街上，
忙活了一上午的小盜準備檢查收獲，摸了摸兜子頓時天都塌了，哭喪著臉罵道：“他媽的畜生??！哪個遭瘟的混賬王八蛋偷了老子的錢？”
街上行人紛紛同情地看著他，有人義憤填膺地安慰道：“偷人錢財那是要遭天譴的、死了都沒人收尸、頭頂長瘡……兄臺莫要難過了?！?
誰知這家伙反倒怒目而視，唾了他一口唾沫，“呸！”
那人趕緊揪住小盜，怒道：“你這混賬東西，不識好人心不是？”
眼見一場斗毆事件就要生起，人群紛紛圍攏上來……
“打一架打一架！”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
看好戲的、勸架的，頓時圍成一團。
人群外，
寧長生悠悠而過，朝著縣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