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玄單膝杵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燒紅的鐵鉤在肺葉和經(jīng)脈里亂捅。汗水和著塵土在臉上糊成泥殼,順著下巴頦滴答砸在布滿蛛網(wǎng)裂的地面上。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耳朵里是持續(xù)不斷的尖銳蜂鳴,身體感覺像被十噸卡車來回碾了幾遍,全靠一股子狠勁吊著才沒徹底癱成一灘爛泥。
君翊笙那不講道理的附身和施展的本源道訣,幾乎把他剛筑基的這點底子徹底榨干、撕碎。
“甘玄?!甘玄你在里面嗎?你沒事吧?!”
蘇巖帶著明顯變調的焦急喊聲刺破了廢墟的死寂,腳步聲踢里踏拉地踩著瓦礫,由遠及近。
甘玄想應一聲,喉嚨里卻只滾出一串壓抑的、帶著血腥味的悶咳。他勉強抬起仿佛灌了鉛的腦袋,模糊的視線里,蘇巖正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朝他沖過來,那張總是溫潤干凈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恐慌和真切的擔憂,完全顧不上看路。
“甘玄!”
蘇巖沖到跟前,一眼看到甘玄死人般慘白的臉、嘴角那抹刺眼的暗紅血漬,還有那副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樣子,聲音都劈叉了
“臥槽!你…你怎么傷成這樣?!這…這里到底怎么回事?!”他幾乎是撲上來,雙手用力卻帶著點哆嗦地抓住甘玄的胳膊,想把人架起來。
就在蘇巖的手牢牢抓住甘玄胳膊的剎那——
嗡!
一股子極其微弱、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剛猛、厚重、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動的氣息,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順著接觸點猛地沖進了甘玄體內!
這氣息跟他自己的太陰法力完全不同路!沒有冰冷內斂,反而帶著一種天生的霸道、守護與滌蕩一切邪祟的凜冽特質!它像無形的千斤頂,蠻橫地頂住了甘玄體內被狂暴力量沖得七零八落、隨時要崩斷的經(jīng)脈,讓那刀刮火燎的劇痛瞬間鈍化了不少!翻江倒海的氣血也被這股剛猛之力強行摁了回去!
甘玄渾身劇震,劇烈的咳嗽都卡殼了一瞬,猛地扭頭看向蘇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這力量…絕不是錯覺!
它霸道地介入,不講道理地穩(wěn)定局面!
蘇巖自己卻毫無所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甘玄慘烈的傷勢上,急得額頭都冒汗了:“你吐血了!別硬扛!必須去醫(yī)院!現(xiàn)在就去!”他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甘玄架起來,那股剛猛的氣息在他用力時似乎又增強了一絲。
‘…神將?’君翊笙那冰冷的聲音在甘玄識海深處響起,帶著一絲冰層開裂般的訝異。
‘雖只一縷殘魂余韻,微若風中殘燭…但這滌蕩邪氛、鎮(zhèn)壓創(chuàng)傷的剛猛特質…是神界征伐四方的‘神將’轉世之身無疑…’
神將!神界的!蘇巖竟然是神界神將的轉世之身?!難怪他的氣息如此霸道剛猛,能直接鎮(zhèn)壓傷勢,驅邪破穢!
甘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這世界果然比他想象的更復雜!魔神君翊笙,神將轉世蘇巖…還有自己這天衍圣體…都攪和在這靈氣枯竭的末法校園里了!
“咳…還…死不了…”
甘玄咬著后槽牙,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內心的震撼,借著蘇巖的支撐,一點點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
他試著調動體內那點可憐的太陰法力去“碰”一下這股神將氣息,結果發(fā)現(xiàn)這氣息跟個刺猬似的,又剛又硬,太陰法力根本融不進去,只能被動地承受它帶來的“鎮(zhèn)壓”效果。
這感覺…就像試圖用冰水去澆一塊燒紅的烙鐵。
“死不了個屁!你看你站都站不穩(wěn)了!”
蘇巖根本不吃他這套,他環(huán)顧四周如同被隕石砸過的廢墟——焦黑的坑洼、崩碎的石頭、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焦糊味和那股子令人心悸的陰冷殘余,讓他頭皮發(fā)麻,“這鬼地方…到底他媽發(fā)生了什么?王鑫打電話給我,說你跟中邪似的沖出宿舍可能來這邊了…剛才那動靜大的跟拆樓一樣…是…是實驗室爆炸?還是…”
他努力想找個“科學”理由,但眼神里的驚懼和疑惑明明白白寫著:這事兒絕不簡單!
甘玄心念電轉,正要硬著頭皮編,一個帶著極度驚恐、抖得不成人調的聲音從廢墟入口處傳來:
“甘…甘玄?!蘇…蘇巖?!”
兩人猛地轉頭。只見王鑫癱坐在半堵斷墻的陰影里,臉色比刷了白漆還難看,渾身抖得像開了震動模式,眼珠子死死盯著甘玄,里面全是見了鬼的恐懼。
“他…他不是人!剛才!在宿舍!他…他眼睛變了!冷得…冷得跟冰塊似的!那感覺…那感覺…比昨晚那骨頭架子還嚇人一萬倍!他…他‘唰’一下就穿過門不見了!門…門都沒開!”
他語無倫次,精神顯然被君翊笙附體時散發(fā)出的、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威壓徹底整崩潰了。
蘇巖聽得一臉懵,擔憂地看向甘玄:“王鑫…你到底看見啥了?穿門?”
甘玄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全身散架般的劇痛。瞞,是瞞不住了。王鑫親眼所見,蘇巖也不是傻子。與其讓他們胡思亂想陷入更大的恐慌,不如…攤一部分牌!但魔神的底,必須捂住!
“鑫哥,”甘玄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目光銳利地刺向癱軟的王鑫,“你沒看錯,但也沒看全。”他頓了頓,感受著蘇巖手臂傳來的支撐和那股霸道鎮(zhèn)壓傷勢的神將氣息,繼續(xù)道,“我確實…‘穿’出來了。但不是鬼上身。”
他迎著兩人震驚到極點的目光,艱難地組織著詞句:“還記得昨晚救了你一命的…劍柄里的‘守護意志’嗎?”他指了指王鑫下意識捂住的胸口,“類似的東西…我體內也有一個。”
他將君翊笙的存在模糊地、安全地歸類為“守護意志”。
“昨晚在苗圃遇到那玩意兒,還有剛才在演武場…我撞上的東西,比昨晚那戰(zhàn)場怨靈…更兇,更邪!是幾百年的老鬼!被某些…特殊的‘孽債線’給引出來的!”
他隱晦地提到了“孽債線”,指向李香君和侯方域的因果,但沒點明具體是誰。
“剛才在宿舍,我感覺那東西要破土而出了!生死關頭,我體內的‘守護意志’被徹底激出來了…它接管了我的身體,沖到這里…跟那老鬼干了一架。”
甘玄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后怕,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四周,“代價…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它很強,但用我這身體施展力量…負擔太大了,差點把我自己先搞死。王鑫你看到的那股嚇死人的氣勢,就是它爆發(fā)時的樣子…至于穿門…大概是它獨有的某種短距離挪移手段?我也不清楚原理。”
他將君翊笙附體的恐怖威壓和力量,完全歸結為自身“守護意志”在危機時刻的被動爆發(fā)。
王鑫聽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看看甘玄虛弱但異常“誠懇”的臉,又看看這如同被重炮轟擊過的廢墟現(xiàn)場。
昨晚自己確實被劍柄里的“守護意志”救了,甘玄體內也有個類似的,還更猛?能跟幾百年的老鬼硬剛?這解釋雖然依舊沖擊三觀,但似乎…比“鬼上身”或者“自己瘋了”更能解釋他看到的一切!
尤其是這廢墟,實驗室爆炸可炸不成這樣!他眼中的恐懼慢慢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種“原來你也……”的復雜情緒取代。
“幾…幾百年的老鬼?守護意志?空間挪移?”
蘇巖喃喃自語,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世界觀被顛覆的震撼。
他扶著甘玄的手臂不自覺地又加了幾分力,那股神將的剛猛氣息似乎也隨著他情緒的波動而更加活躍,像無形的鋼筋,牢牢固定著甘玄瀕臨崩潰的身體。
“所以…剛才那地動山搖…是你們…是那東西在打架?”他看向甘玄的目光變得極其復雜,有驚駭,有擔憂,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探尋。
“嗯。”甘玄沉重地點點頭,沒有回避。“那老鬼…被打回去了。暫時安分了。”他強調“暫時”,暗示事情可能沒完。
“我的親娘咧…”王鑫一屁股坐實在地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原來…原來小說里寫的…都他媽是真的啊…”
蘇巖深吸一口氣,用力甩了甩頭,似乎想把那些顛覆性的信息暫時壓下去,眼神重新聚焦在甘玄慘烈的傷勢上:“先別管那些!甘玄,你必須立刻、馬上去醫(yī)院!你這傷太重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甘玄身體的顫抖和越來越低的體溫,那股源自他血脈深處的神將氣息本能地澎湃起來,如同熊熊燃燒的熔爐,散發(fā)出更強的熱量和穩(wěn)固的力量,對抗著甘玄體內的虛弱和陰寒。
“王鑫!別坐著了!過來搭把手!抬他走!”
王鑫如夢初醒,連忙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雖然腿肚子還有點轉筋,但還是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架住了甘玄的另一邊胳膊。這一次,他看向甘玄的眼神,恐懼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和實實在在的擔憂。
甘玄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卸在了兩人身上。蘇巖身上傳來的神將氣息,熾熱、剛猛、霸道,像燒紅的烙鐵強行焊住了他體內崩裂的“傷口”,極大地壓制了痛苦,讓他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王鑫那帶著點哆嗦但堅定的攙扶,也讓他心頭微暖。
‘神將轉世…氣息霸道剛猛,鎮(zhèn)壓邪傷確有奇效…可惜,終究是他人之力,非是自身根基。’君翊笙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評判。
‘速速運轉《太虛凝神訣》溫養(yǎng)神魂,《混元一氣引》修復經(jīng)脈。拖得越久,根基損傷越大。’
三人如同戰(zhàn)場上抬下重傷員的擔架隊,深一腳淺一腳,極其艱難地離開了這片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演武場廢墟。
濃重的夜色像化不開的墨汁,只有遠處幾盞昏黃的路燈投下慘淡的光暈,勉強照亮腳下坑洼的路。
甘玄的意識在劇痛、虛弱和那霸道神將氣息的支撐下浮浮沉沉。
就在這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他那被榨干的天衍靈覺,或許是因為身體瀕臨極限,或許是剛經(jīng)歷的大戰(zhàn)刺激了潛能,竟被動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讓他后脊梁骨發(fā)涼的“回響”。
不是預兆,而是…現(xiàn)實!
他看到或者說模糊地“感覺”到,就在他們剛剛離開的、通往宿舍區(qū)的林蔭道附近,那個之前被他“看”到的、戴著耳機哼歌拎著燒烤的瘦高個男生,侯方域轉世身!
此刻,這男生正被幾個穿著籃球服、明顯喝大了的體育生堵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推搡著!
“草!走路不長眼啊?撞了老子就想跑?”一個壯得像熊的體育生噴著酒氣,一把將那瘦高個男生推得撞在樹干上,手里的燒烤袋子掉在地上,油污濺了一褲子。
“侯小四!你丫挺狂啊?聽說你最近泡妞挺溜?”另一個陰陽怪氣地伸手去拍那男生的臉。
瘦高個男生侯小四嚇得臉色發(fā)白,縮著脖子,嘴里語無倫次地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賠…我賠你們…”他眼神驚恐,身體抖得厲害,全然沒有了之前哼歌時的輕松。
甘玄心頭猛地一跳!侯小四!那個侯方域轉世身!他身上的血孽線雖然暫時隨著李香君怨靈被他吞噬而隱去,但其“引子”的身份未變!
此刻他被堵住欺凌,驚恐絕望的情緒…會不會再次刺激到演武場廢墟深處那剛被鎮(zhèn)壓下去的怨氣?甚至…引來別的麻煩?
“呃…”甘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無意識的呻吟,身體不自覺地繃緊了一下。
“怎么了?又疼了?”蘇巖立刻察覺,扶得更穩(wěn)了,那股剛猛的神將氣息也隨之增強,強行壓下甘玄身體的異常反應。
“沒…沒事…”甘玄喘著粗氣,壓下心頭的擔憂。他現(xiàn)在自顧不暇,實在沒能力再去管那個侯小四了。只能希望…別出什么幺蛾子。李香君的事,最好真的暫時告一段落。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身體的劇痛,蘇巖身上傳來的霸道熾熱的神將氣息,王鑫攙扶的力度,靈魂深處魔神的低語,還有遠處陰影里侯小四驚恐的嗚咽…
前路,一片混沌。當務之急,是活下來,恢復力量!只有自己足夠強,才能應對這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