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場的風吹過甘玄蜷縮的身體,冰冷刺骨,卻遠不及靈魂深處那巨大的空虛和撕裂感。強行承載魔神意志的代價,幾乎將他的身體和神魂撕碎。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針扎般的經脈劇痛,識海如同風暴后的廢墟,殘留的污穢詛咒雖在消退,卻依舊啃噬著意識。視野模糊,吳楊湮滅處的虛無,是冰冷的神威烙印。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時——
“嗡……”
胸口的玉璽驟然亮起!不再是應激的守護光,而是一種內斂、深邃、如同大地母胎般溫厚的明黃光暈。
它主動滲透進甘玄殘破的身體和混亂的識海。
光暈流淌,帶著山河的厚重與萬民的暖意。識海中的詛咒碎片被光芒照耀,如同烈陽下的薄霜,“嗤嗤”消融!
一股沛然的生機暖流隨之注入,溫和卻堅定地修補著撕裂的經脈、受損的內腑、枯竭的法力核心!這生機引動甘玄自身的生命本源,加速愈合!
“運轉《太初燼塵引》。”
一個冰冷、漠然,帶著審視意味的聲音,直接在甘玄混亂的識海中響起。
魔神君翊笙!
這聲音如同驚雷,震散最后一絲混沌!
甘玄本能地強忍劇痛,凝聚殘存意志,艱難引導體內幾近潰散的墨色法力,極其緩慢地按照《太初燼塵引》的路徑運轉。
功法一運轉,立刻與和氏璧的生機產生奇妙共鳴!
嗡——!
甘玄體內,干涸的墨色法力如同迎來甘霖,在功法引導下,貪婪汲取著和氏璧的山河社稷之力與萬民生機!
墨色法力本身的“沉淵”、“煉化”特性被激發到極致,不僅加速煉化殘留詛咒,更開始主動吞噬、同化空氣中因吳楊湮滅而逸散的稀薄污穢怨念和天地負面之氣!
這些穢氣、怨念,此刻成了修補殘軀、滋養法力的特殊“資糧”!
墨色法力如無底深淵,吞噬、分解、煉化,反哺自身。體表傷痕肉眼可見地愈合,臉色恢復血色,萎靡氣息穩步回升!
然而,甘玄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他一邊艱難療傷,一邊在識海中向那冰冷意志發出靈魂質問:
‘《太初燼塵引》,煉化怨念戾氣為己用……這和吳楊那邪修吞噬生靈精魂怨氣修煉,有什么區別?!’
問題如利劍,刺向力量核心,也刺向漠然的神魔。
短暫的沉寂。仿佛時間凝滯。
“區別?”
魔神君翊笙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帶著俯瞰規則的漠然解析,“蟲子吃腐爛物活命,是本能,也是它們的生存方式。但它們的行為污濁,損萬物肥自己,最終被天地厭棄,劫數臨頭,灰飛煙滅,這是‘邪’。”
“《燼塵引》,煉化天地間本已存在的怨戾之氣,化解這些沉積的污穢。怨非我造,戾非我生,我取用它們,如同江河取水,日月取光。煉化它們的物質,消散它們的意志,最終讓它們回歸到最初的混沌狀態。這是‘法’,也是‘道’。”
“吳楊之流,被欲望驅使,沉淪污穢,用邪法強奪生靈本源,損害天地生機,破壞萬物平衡。他們的行為本身就在制造更大的怨恨和戾氣,是飲鴆止渴,自掘墳墓。而你……”
魔神的聲音微頓,帶著冷酷的直白,“如果沉迷于力量本身,迷失在吞噬的快感里,為了快速提升而主動去制造怨恨和戾氣,那你和他,沒有區別,都是邪魔。功法本身沒有正邪,使用它的人才有心。”
冰冷的解析如同冰水澆頭,沉重窒息。甘玄心神劇震。
他明白了。《太初燼塵引》更像一個轉化器,一個處理天地負面能量的“焚化爐”。用正則正,用邪則邪!
力量沒有標簽,決定正邪的是獲取方式和目的!吳楊是主動制造掠奪,而他是被動吸收煉化存在的負面能量。
但一個更沉重、帶著血色的疑問,無法抑制地從心底涌出,直指魔神那漫長黑暗的過往:
‘那你呢?!為了收集靈神碎片,萬年以來……像徐福東渡那樣,被你用千萬生靈當祭品、制造絕域、間接或直接害死的無辜生命……又有多少?!這……也是你的‘法’與‘道’嗎?!’
問題更加尖銳,帶著少年初醒的對生命的敬畏,對神魔無情手段的控訴!
識海深處,那冰冷的意志似乎波動了一下。一股更加深沉浩瀚、承載了萬古寂寥與無奈的氣息彌漫。
“生命……”
魔神的聲音依舊漠然,卻似乎帶上了一絲跨越時光的疲憊,“生生死死,如同潮汐漲落,是天地間的常態。我為尋找他散落的神魂碎片,推動歷史,撥動命運……這過程中因果糾纏,生靈涂炭,無法避免。就像季風吹過,會折斷草木,但也會帶來雨水滋養大地。對那被折斷的草來說,季風就是災難。”
“我是神明,不追求世間功德。我只走我的路,只要結果。靈神碎片散落不收回,最終會引發更大的災難,波及無數世界。那些因我的手段而消失的生命……他們的怨,他們的恨,同樣是這天地間‘塵埃’的一部分。等你修到我的境界,自然會明白,在真正的‘終結’面前,單個生命的存亡,不過是滄海一粟。”
殘酷冰冷的現實,帶著神魔俯瞰眾生的絕對高度。
甘玄沉默了,心中翻江倒海。他無法認同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觀念,卻又無法反駁那關于更大災難的邏輯。
這是凡人與神魔視角的鴻溝。
似乎感知到甘玄內心的抗拒,魔神的聲音打斷思緒,帶著不容置疑的指引:
“這里的污穢怨念太稀薄了,不夠。西北荒丘,清虛觀舊址,吳楊的老巢。他經營多年,用邪法聚斂了大量怨靈精粹,還有地底陰脈匯聚的‘穢源精粹’殘留。你體內《燼塵引》的根基已經打下,去那里。收了那些‘資糧’,煉化殘余污穢,穩固修為,沖擊金丹。”
沖擊金丹?!
甘玄心神一震!
筑基到金丹,是修行路上第一道巨大鴻溝!凝結金丹,法力由氣化液再凝為固態核心,生命層次質變!但伴隨而來的是天地法則的考驗——金丹雷劫!
“雷劫……”甘玄在識海中喃喃,帶著本能的敬畏。以他現在這狀態去面對天雷……
“雷劫,是天地法則對逆天修行者的洗禮,也是淬煉金丹、純化法力的機會。”
魔神的聲音帶著理所當然的漠然,“你用《燼塵引》筑基,根基與眾不同。吳楊老巢聚集的無主怨靈精粹,正是你需要的資糧。那地底陰脈殘留的穢源,雖然污濁,但陰極生陽,用《燼塵引》煉化,提取其精華,反而能幫你抵擋雷火,變成你的助力。立刻去!”
最后兩個字,如同命令,不容抗拒。
甘玄深吸一口氣,壓下悸動與疑慮。他掙扎著坐起身,感受著在和氏璧溫養與功法運轉下恢復了大半的法力,雖然經脈還痛,神魂未愈,但已能行動。他看了一眼吳楊湮滅處的空地,又望向西北方向,眼神變得銳利堅定。
清虛觀,吳楊的老巢……金丹之境!
他沒有猶豫,身形展開,朝著城市西北郊荒丘的方向,疾馳而去!
荒丘深處,破敗的“清虛觀”在暮色中如同巨獸枯骨,陰森更甚。空氣中彌漫著散不去的腥臭和濃郁得化不開的怨念氣息,比采石場強了十倍百倍!
后殿方向,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冷穢氣如同實質般彌漫。
甘玄收斂氣息,如幽靈潛入后殿。殿內景象觸目驚心:地面布滿暗紅色的扭曲法陣,核心符文隨著吳楊湮滅而黯淡,但殘留的污穢力量依舊濃烈。
法陣邊緣,散落著破爛麻袋,里面是精血被吸干的干癟尸體。
而在法陣中央,懸浮著幾團幽暗光芒、不斷扭曲變形、發出無聲哀嚎的光團——正是吳楊拘禁、尚未煉化的怨靈精粹!
蘊含著強大的負面能量和相對純凈的靈魂本源之力。
甘玄的目光最終落在法陣核心位置。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凹陷,殘留著一絲極其精純、卻失去了活性的陰冷污穢氣息——正是“穢源精粹”被取走后留下的痕跡。
“就是這些。”
魔神冰冷的聲音在識海響起,“怨靈精粹,無主戾氣,正是《燼塵引》最好的養料。殘留的穢源痕跡,也可煉化吸收。坐下,運轉功法,全部吞噬煉化!我會引導你沖擊金丹瓶頸,雷劫將至,做好準備。”
甘玄盤膝坐在那污穢的法陣中央,無視周圍令人作嘔的氣息和慘狀。他閉上雙眼,全力運轉《太初燼塵引》!
“嗡——!”
深邃粘稠的墨色法力從他體內洶涌而出,如同張開的饕餮巨口,瞬間籠罩了懸浮在空中的那幾團哀嚎的怨靈精粹!
“滋啦——!”
如同滾油潑雪!怨靈精粹中蘊含的龐大怨念、戾氣、不甘等負面能量,被墨色法力瘋狂撕扯、吞噬!精粹中相對純凈的靈魂本源之力,則被剝離出來,融入甘玄的法力核心,滋養著他受損的神魂!
同時,甘玄引導法力,包裹住法陣核心殘留的那一絲精純穢源痕跡。墨色法力如同最精密的煉爐,強行煉化著這至陰至穢之物,提取其中那一點陰極陽生的精純能量!這能量帶著一種詭異的生機,融入他的經脈,竟然在加速修復他最后的傷勢,并強化著他的體魄!
海量的能量如同決堤洪水般涌入甘玄體內!他的氣息以恐怖的速度節節攀升!筑基大圓滿的瓶頸在如此龐大的能量沖擊下,開始劇烈松動!
墨色法力在丹田內瘋狂旋轉、壓縮!由氣態化為粘稠的液流,再由液流向著一顆固態的核心瘋狂凝聚!
甘玄的身體表面,墨色光華流轉,形成一個深邃的漩渦,瘋狂吞噬著后殿內濃郁的怨念和陰氣!整個清虛觀舊址的陰穢之氣,都仿佛受到了牽引,向著后殿匯聚而來!
他的氣勢越來越強,越來越凝練!丹田內,一顆介于虛實之間、緩緩旋轉、散發著深邃幽光的墨色丹丸雛形,正在艱難成型!
就在這時——
轟隆隆——!!!
清虛觀廢墟上空,原本陰沉的暮色天空,毫無征兆地被翻滾涌動的漆黑雷云瞬間覆蓋!厚重的云層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云層之中,刺目的電蛇瘋狂穿梭、凝聚,發出沉悶而恐怖的雷鳴!一股浩瀚、威嚴、帶著毀滅氣息的天地之威,轟然降臨!牢牢鎖定了下方廢墟后殿中,那個正在凝聚禁忌金丹的身影!
金丹雷劫,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