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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靈田依舊,故人長辭

洞府門口那塊刻著陣紋的石頭,痕跡又深了幾分。

吳久安收回刻刀,指尖捻了捻殘留的石粉,帶著粗糲的觸感。

他習慣性地抬眼,目光落向隔壁那片小小的靈田。

田埂荒疏,幾簇雜草鉆了出來,在風中瑟縮。

本該抽穗的靈谷,此刻卻蔫頭耷腦,葉片枯黃卷曲,透著一股衰敗的死氣。

那片土地,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干了所有生機。

吳久安眉頭微蹙。

老孫頭雖然衰老,可侍弄靈田,那是刻進他骨子里的東西,是作為靈農的本能。

日頭再毒,身子再乏,他也絕不會讓自己的田荒成這般模樣。

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他腳步挪動,走到了老孫頭的洞府前,駐足望去。

那扇破舊的木門虛掩著,縫隙里透出死寂的黑暗,連那壓抑的咳嗽聲也消失了。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腐藥味和某種更深沉氣息的味道,隱隱飄散出來。

吳久安抬手,指節在粗糙的木門上叩了叩。

篤...篤...篤......

聲音空洞,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風穿過門縫,發出低微的嗚咽。

他輕輕推開木門。

光線涌入,照亮了狹小逼仄的空間。

一張破木板床靠墻放著,上面蜷縮著一個瘦小枯槁的身影,蓋著一床打滿補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薄被。

是老孫頭!

他側身躺著,面向墻壁,姿勢僵硬。

花白稀疏的頭發散亂在枕上,露出的半邊臉蠟黃干癟,眼窩深陷,嘴巴微微張著。

一只手垂落在床沿,枯瘦得只剩皮包骨,指甲縫里還嵌著些黑色的泥土。

吳久安緩緩走到床邊,腳步很輕,很輕。

他伸出手指,在那只垂落的手腕上探了探。

冷,很冷,很冰冷!

僵硬,極其僵硬!

沒有任何脈搏的跳動。

他又俯身,手指伸向老人微張的口鼻之間。

沒有一絲溫熱的氣息。

老孫頭!

死了!

無聲無息,在這間破敗的洞府里,走完了他掙扎而卑微的一生。

或許是在昨晚的睡夢中,或許是在前天的清晨或深夜,就那么靜悄悄地熄滅了。

吳久安直起身,靜靜地站在床邊。

洞府里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角落里幾只被驚動的潮蟲窸窣爬動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特有的、冰冷的塵埃味和老人身上殘留的最后一點草藥苦澀之味。

他的目光掃過老孫頭的洞府。

墻角堆著幾件老舊的種田工具,一把豁口的鋤頭,一個裂了縫又被補上的木桶。

床邊的小破桌上,放著一個有些發舊的小布袋——正是他上次塞給老人的那十斤帶殼靈谷。

袋子癟癟的,里面的谷子顯然沒動多少。

旁邊,還有他更早之前給的那個裝著上好止血散的小瓷瓶,瓶塞緊閉,似乎也沒用過。

老人連這點微薄的饋贈,都沒來得及,或者說,沒舍得享用完。

吳久安的視線最后落回床上那具枯瘦的軀體上。

沒有悲傷的洶涌,也沒有憤怒的翻騰。

只有一種沉重的、冰涼的平靜,此時的情緒,就像平靜的潭水。

他見過死亡,也親身經歷過死亡。

但老孫頭的死,不一樣。

這不是仇殺,也不是爭斗,更不是意外,只是......時間到了。

像一個熟透了的果子,無聲地從枝頭墜落,落在了地上,然后,腐爛在了泥土里。

這是底層散修最尋常、最無奈、也是最好的歸宿了。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走出洞府。

陽光有些刺眼,他瞇了瞇眼,目光落在自己那三塊生機盎然、穗子沉甸甸的靈田上。

深綠色的葉片在陽光下油亮發光,與他身后那片枯黃死寂,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歲月無聲,卻比最鋒利的鐮刀更懂得收割。

他回到自己洞府,從角落里翻出一卷還算結實的草席。

然后,他再次走進老孫頭的洞府,動作沉穩,沒有猶豫。

他用草席,仔細地將那具枯瘦冰冷的身體包裹好,動作算不上溫柔,但足夠莊重。

隨后,他俯身,將裹好的草席扛在肩上。

很輕,很輕!

一個掙扎了一生的修士,最后只剩下了這點分量。

他扛著草席,走出洞府,走出丁字巷,穿過坊市西區邊緣嘈雜而漠然的人流。

有人投來好奇或嫌惡的目光,他也渾不在意。

他只是沉默地走著,朝著坊市外那片埋葬著無數無名散修的荒坡走去。

挖坑,填土。

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隆起在荒草叢中。

吳久安站在新墳前,手里捏著一把剛從老孫頭靈田里拔出的、已經枯死的靈谷苗。

他低頭看了看,隨手將那截枯苗丟在墳頭。

沒有言語,沒有祭奠。

只有荒坡上嗚咽的風,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飄遠了。

他轉身離開,背影在斜陽下拉得老長,沉默而孤直。

回到丁字巷,經過老孫頭那間徹底死寂的洞府門口時,吳久安的腳步頓了頓。

沒有進去。

他只是站在那兒,目光掃過那片徹底荒蕪的靈田。

然后,他走向自己的洞府。

推開門,一股焦糊味直沖口鼻——石缽里熬煉淬氣膠的藥液,在他離開時無人看顧,火候失了控,已然焦糊碳化,黑硬板結。

吳久安臉上沒什么表情,走過去,端起石缽,將里面焦黑的藥渣倒掉。

冷水沖刷著石缽內壁,嘩嘩作響。

洗凈石缽,重新放入凝氣草和輔料,灶火再次點燃。

火焰穩定地跳躍著,映照著他沉靜無波的側臉。

他拿起刻刀,走到門口那塊陣石前,蹲下身,手腕沉穩有力,比以往更深、更專注地刻畫著那些繁復而尚未成型的陣紋。

刻痕在石頭上延伸,發出單調執拗的刮擦聲。

洞府外,坊市的喧囂隱隱透入。

洞府內,油燈的火苗跳動著。

新熬的藥液在石缽里開始翻滾,散發出清冽的草木氣息,也映照著門口那個沉默刻畫的側影。

生與死,枯與榮,焦糊與新生,都在這方寸之地交織纏繞。

唯有那刻刀劃過石頭的聲響,篤定執著,像是與什么無聲地較著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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