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大門洞開。

哪怕借著月色，小夏亦難看清門后所有之物。

待一行人全部踏過門檻，大門“咚”的關閉，正廳之中燭火自燃。

小夏心神未定，許是害怕占多，回身將大門關閉，并把門閂掛上。

通向正廳的路徑兩旁，所有廂房的門戶都敞開著。

扭頭看去，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口口失去棺蓋的棺材靜置其中。

他甚至認出了其中一口，有著熟悉的斧鑿云紋。

那是他爹老李的手藝。

見此，小夏心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有淚，無聲。

正廳里，沒有棺木，五具僵尸直挺挺地貼墻“站”成一排，身前是五支油燈。

它們和小夏身后的黑紗僵尸一樣，身上沒有尋常尸體的腐味，只有陰寒與尸蠟的氣息。

此刻，那五具僵尸的手臂緊垂身側，微微張開的指縫間各夾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黃紙符箓。

“紙條，是王魁叔叔留下的紙條！”

小夏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撲向左手邊第一具僵尸。

這是一位身穿破舊短褂的老農模樣的僵尸。

可就在他的小手即將碰到那張黃紙時，異變陡生。

“啪！”

那僵尸垂落的手臂猛然一揮，狠狠抽在小夏單薄的胸口。

“呃啊！”

小夏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痛呼，整個人直接被扇的倒飛出去。

“噗通——”

他重重砸在地上，蜷縮著身體，試圖將那口上不來的氣吐出。

委屈、傷心、不解，化作劇痛在其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他想到了自家老爹、想到了陸師傅、想到了金伯，唯獨沒想過離開。

三兩分后，小夏倔強的抬起頭。

那具僵尸依舊僵硬的站著，仿佛剛才那一擊從未發生。

小夏若有所思的揉了揉眼睛，順帶把淚水擦干，目光投向隊列末端的最后一具僵尸。

“第一具不行，那最后一個呢？”

小夏忍著痛，一步步挪到最右邊。

這是一具身材高大的僵尸，面上橫七豎八盡是抓痕。

“估摸是位栽了的山攆子吧？真可憐。”

如此想著，小夏帶著試探，手指一點點向僵尸指縫間那張黃紙靠近。

“咚咚…咚咚…”

心跳如雷。

小夏為了給自己壯膽，還特意緊盯著僵尸緊閉的雙眼。

一秒、兩秒…

他的指尖終于觸碰到黃紙。

“呀，沒有動靜！”

小夏屏住呼吸，飛快地用手指夾住紙條，一抽。

紙條順利到手，僵尸紋絲不動。

他，猜對了。

如釋重負的小夏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衣衫已被冷汗浸濕。

他也顧不上那么多，借著油燈微弱的黃光，費力辨認著符紙上的字跡。

「小夏：

耳房木柜黑罐，取出指蓋大小的一塊藥膏，再取陸昭食指肚、眉心、舌尖血各三滴，充分攪拌灌于其口。

莫怕腥臭，切勿外敷。

魁字。」

小夏沒有絲毫耽擱，攥緊紙條飛奔耳房，很快便找到那陶罐。

此后便是一頓忙活，光是從陸昭舌尖取血就花了一刻鐘。

待一切準備完畢，生怕衣袖沾到藥膏的小夏扒掉上衣，低下頭。

陸昭被丟在草席上，看上去就是個死人，渾身上下破爛、衰敗。

他的雙腿自膝蓋以下，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態扭曲著，斷裂的骨茬甚至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氣中。

身上被血水上色的暗紅短打，很臭。

但臭不過小夏手中那碗藥膏。

“噦——”

小夏干嘔著用手掰開陸昭毫無血色的雙唇，將那腥臭粘稠的藥一點點灌進。

而昏迷的陸昭喉頭下意識滾動幾下。

咕咚聲傳來的一瞬，陸昭整個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劇烈抽搐起來，口中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

“嗬——”

小夏嚇的手一抖，差點把藥碗摔了，但還是強壓驚嚇，耐心喂藥。

待到陸昭身子放松，小夏還能聽到骨骼愈合的聲響。

同在此刻，趙家祖地石室中，女尸忽的睜開眼，其引以為傲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著，全然要比她預想的二十天要快上許多。

而現在，已是一更天的尾。

小夏也取下第二道指示。

「小夏

柜中有米，柜底有棺槨灰。

將金伯置于右廂房從里數第三只棺，。

葬儀，劍橫棺尾，禮成三炷香，心要誠，除更衣之外，其他步驟莫要出錯。」

“對，還有金爺爺！”

小夏將符紙收好，對著門口的僵尸念道：“尸不語，跟我走。”

扛著金伯的黑袍僵尸輕輕一跳，落至小夏身前。

小夏快步走到右廂房門口，指著里面一口看著還算完整的“狗碰頭”說：“把他放進去，就像……就像下葬那樣放進去。”

可僵尸只能聽懂粗略指令，粗暴的將金伯扔到棺材里。

“庫通”一聲。

這可給小夏嚇的不輕，趕忙跑到棺材鋪探查金伯的情況。

呼吸，沒有。

心跳，沒有。

小夏幽怨的瞪了眼僵尸，暗罵一聲沒有人性的東西。

隨后，他便開始將金伯的身體擺正。

既然王魁說要按照葬儀，那小夏定會照辦。

潔面、鋪墊更衣步驟轉為撣衣、以米封竅、藏灰覆身，小夏真不愧是能夠討得陸昭與王魁喜歡的“棺二代”，一套流程下來非常用心且標準。

半個時辰后，看著棺材里雙目緊閉的金爺爺，小夏鼻子又是一酸。

“金爺爺，你答應小夏，千萬別死好不好？”

祈禱之間，他又想起紙條上的話。

趕忙來到棺尾，將沾了些灰塵的銹劍小心橫放在金伯雙腳前方的棺木上。

完事，小夏尋來一只香爐和三炷香，點燃、上供、磕頭。

就在磕完頭的瞬間，一抹小夏并未察覺的流光在劍身一閃而過，隨即隱沒。

整個棺材也無聲震動一下，接著就有一絲陰冷氣息從銹劍上彌漫開來，緩緩包裹住金伯的身體。

“咦？我看錯了？棺材怎么會動？”

跪著的小夏揉了揉眼睛，懷疑是自己花了眼。隨后默默退出廂房，將門輕輕地關上。

關門的動作，很輕很輕。

還有三張符紙。

小夏走到正廳那排僵尸前，取下第三張紙條。上面的字跡更多了。

「小夏，此乃最后一言，剩余兩道符紙無需再動。

你要在正堂門檻，方圓三尺范圍內守夜。

無論門外有何響動，不可開門。

不可踏出三尺之外。

直至五更尸歸。

若尸未歸，守至天明。

莫要睡去，莫要恐懼。

記住最后一咒：尸不語，蕩誅絕。

明日見！

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