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月。

義莊內，小夏又一次將紙條折好后，小心揣進懷里。

正堂門檻前，一條長凳擺著。

雖值盛夏，但山林夜深必生露，寒意甚是刺骨。

“剛剛拿長凳的時候，我看到那一具僵尸手里符紙自燃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小夏抱著膝蓋坐在板凳一旁，目光投向那排僵尸。

那五具僵尸，如今只剩一只的指縫夾有符紙，你就是抽非過小夏的那具。

現在，也不知是小少年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還是純粹好奇。

只見他緩緩站起身，向堂內走去。

估摸著快要踏出三尺之距時，他停下步子，左腳以極其細微幅度向前挪動。

“嚓……”

“嚓嚓……”沒動靜

“嚓嚓嚓……”小夏并沒有發現院中那只僵尸面上的黑紗，飄然滑落。

“嚓——”

就在鞋底蹭過無形的三尺線之時，小夏聽的“簇啦啦”風吹破布之聲扎進耳中。

不等他收回腳掌，那具高大的僵尸如同鬼魅般瞬移到他面前。

“啊——”

驚鴻一瞥之下，小夏捕捉到一張非人的臉。

皮肉緊貼頭骨，深褐色的表皮如陳年皮革，那雙隱約還能看到瞳孔的灰蒙眼球，已瞄準他的左腳。

小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直接倒坐在地，腳也收了回去。

幾乎同時，“呼”的陰風卷過，黑衣僵尸退回原位，再次垂手而立。

而小夏的表現也就“啊”一聲。

因為，丈量客戶形體高幾寬厚對他來說都是灑灑水，丈量腳下三尺更是簡單。

小夏白了眼僵尸，回身騎在凳子上。

“現在精神多了。”

原來，他真的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此刻，胸口的疼痛已散去七七八八。

困意也在這個時間點，如往常一般作弄著他。

漸漸的，越來越想入睡的小夏不得不頻繁“出圈”，讓那僵尸嚇自己。

可是，他適應的速度遠超驚嚇增長的速度。

最后，小夏只是呆呆的坐在長凳上。

腦中所思所憶，是死去的爹。

“爹，如果可以的話，為趙老狗做完棺材后，我再也不會去做棺材了。”

“爹，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一定保佑大家能撐過去、保佑兒子守夜順利。”

“謝謝爹，以后……兒子就是裝著你的棺材。”

小夏稚嫩的言語注定不會得到附和。

就像在死寂之中爬行的時間，總會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來宣告自己的登場。

此時，二更剛過，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

“篤…篤篤…”

敲門的力道不大，但聲音和節奏卻是清晰又駭人。

小夏渾身汗毛倒豎，差點栽倒在地。

他死死捂著嘴，不敢出聲。

好在敲門聲并未持續很久。

好似外面的存在是刻意在告訴小夏，已經三更天了。

待更停，又是窒息的死寂。

“咕咚…”

小夏放下手，剛吐出一口氣。

“篤篤篤篤——”

敲門聲再起，沒有節奏，沒有停頓。

“啊——”

小夏驚叫一聲，眼淚不爭氣的落下。

說到底，終究是個孩子。

哪怕見了再多的死人、再多的詭異，仍會在沒有心里準備的情況下，被意外嚇哭。

而小夏這孩子雖被嚇哭，但他骨子里那股兇勁兒也被激發，可不比鎮尸三兄弟弱上多少。

“滾——，我三歲就在棺材里睡覺，五歲就敢拔死人的胡子，你嚇不到我！”

“咚咚咚咚——”

回應的敲門聲變為砸門聲，小夏也不虛，扛起長凳走到正堂外三尺邊界，用著吃奶的力氣一扔。

“哐啷——”

“有本事滾進來，我不怕你！”

“咚…”

砸門聲歇，小夏雙手叉腰，淚雖在流，但面無懼色，唯有倔強和憤怒。

“哼！賤骨頭，欠罵！”

孩子氣的罵了一句后，坐在門檻上，雙手撐著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再次被寂靜包圍的小夏感覺有點無聊，甚至還想門外的存在給予“打更”。

或許是老天爺有點眼力見，義莊大門猛地發出沉悶的撞擊。

不是敲門，更不是砸門。

就是有什么東西在撞門。

“轟隆！轟隆！”

隨著那兩扇厚重木門的搖擺，隨之還有一道模糊、沙啞的聲音幽幽飄來。

“開門……開門吶……”

“不開不開就不開！”小夏喊了一聲，又將腦袋埋進雙腿之間。

現在就算是給他一張大床，估計也睡不著了。

“開門……開門吶……”

撞擊聲一次比一次沉重，碎木屑簇簇的飄落。

待撞擊節奏穩定，小夏打了一個悠遠的哈欠后，開始數秒。

“秒”這個玩意兒，還是陸昭教他的。

也不知數錯多少回，義莊的厚重木門，爆裂開來。

“轟——喀嚓！”

小夏緩緩站起身，雙腿在打擺，雙手虛握。

門外，一片慘淡月光灑落。

他看清了門外站著的，不是人。

全是低著頭的“死人”。

那些死人的衣著，很熟悉。

雖說小夏看不到那些人的面貌，但從昨天看過的管事的錦緞、酒館老板的花服等等。

他猜到這些人，正是綢緞莊那條街上的“倒霉催的”。

嗯，就是倒霉催的。

至少從陸昭那里學到這句話的小夏，是這么想的。

小臉煞白的小夏一步退至堂內，準備隨時喊出咒語。

但門外之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保持著死前的姿態。

有提燈籠的、挎空籃的、伸手亂抓的，等等不一而足。

“喂！你們……進不進來呀？”

無人應答

“如果不進來，那就…那就一直別進來好不好啊？”

“咔咔咔……”

突然，所有人稀稀拉拉的邁步一步，接著陸陸續續抬起頭。

目光，全部匯聚在小夏一人身上。

“呃啊……”饒是小夏有心里準備，仍被嚇的不輕，呼吸都頓了頓。

不過，隨即他就想到自己肩上可是有擔子的，可不能落了威風。

“嗒噠”

小夏同樣邁出一步，大大方方的“瞪”了回去。

他看到，門外所有人的臉都是死灰色毫無生氣，有的地方已腐爛流膿，卻沒有什么臭味傳來。

一瞬間，他便想起過去閑暇時，陸昭為他講過的一件事。

“這煉尸人凡是沒有官煉司的冊子、或是叛出官煉司，都得落個被朝廷和江湖聯手誅殺的結果！”

“這是為什么啊，陸師傅？”

“因為官煉司不希望自己的刀子握在別人手里！煉人為尸不受天譴，奪運補己身不受地困。長此以往，一國之地淪為死域不說，其人也會成為天庇之子。”

“小夏，記住咯！官煉司這等龐然大物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任你手握雄兵百萬，只要敢藏匿無冊煉尸人，必會禍延九族九世！”

“我藏煉尸人干什么？話說陸師傅，你打得過煉尸人嗎？”

“屁話，一對一肉搏單挑老子絕對沒問題。如果是專業技能比拼的話，想破他那身邪門煉尸的功夫，恐怕也就我魁哥那一脈才能治他。”

“咦？說起來魁叔去哪里了？最近也不見他來，這僵尸都放了一個多月了。”

“他呀！又去給這大林山脈無數游蕩的僵尸當圣母去了，凈干些吃力不討好的破事兒。”

回到當下，小夏恍然之下明白，綢緞莊整條街的住戶都變成了行尸走肉。

“只有……魁叔能治他？”

小夏心神一定，下意識抬手摸在胸口。

也就在他抬手之時，門外開始晃動的尸傀大軍已然無序的擠進義莊。

本該是敵進我退的現狀，卻見小夏先前一個大跳，立定在三尺邊界。

“尸不語，蕩！誅！絕——”

幾乎就在“絕”已氣斷的同一時間，正廳里那五具貼墻而立的僵尸，頭顱整齊劃一的上抬一寸。

最后一張黃紙符箓，無火自燃，瞬間化為飛灰。

“殺！殺！殺！殺！殺！”

五具形態各異的僵尸，那原本空洞死寂的眸中閃過一絲靈光。

“唰唰唰！”

五具僵尸瞬移至黑衣僵尸身后，待那黑衣僵尸仰天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

一只尸傀的腦袋滾落在小夏腳邊，腐爛、消散。

“真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