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草廬內浮動著淡淡的墨香。
齊永年猛地睜開眼,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有無盡的白光,有漂浮的球體,還有無數模糊的人影向他低語。可當他試圖抓住那些記憶碎片時,它們卻如流沙般從指縫溜走。
“醒了?“
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齊永年轉頭,看見一位白發老者端著藥碗走進來,粗布麻衣上沾著新鮮的泥土。
“陳伯……“他下意識喚道,喉嚨干澀發疼。
“你這孩子,昨夜又讀到幾更天?“老者將藥碗放在床邊的小桌上,褐色的藥汁晃動著,映出齊永年蒼白的臉,“村東李家的牛車經過時,看見你倒在書案前,可把老朽嚇壞了。“
齊永年撐起身子,竹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他低頭看著自己細瘦的手腕——那里本該有一道灼痕的,現在卻只剩干凈的皮膚。
(我是誰?)
(為什么我會記得……本不該記得的事?)
“今日的課……“他嗓音沙啞。
“早讓張家小子通知孩子們休沐一日?!瓣惒畤@了口氣,“永年啊,科舉固然要緊,但你若熬壞了身子,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心安?“
父母。
這個詞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剜進齊永年的心臟。零星的記憶浮現——一場瘟疫,兩具薄棺,十五歲的少年跪在墳前,手里攥著半本《論語》。
“學生知錯。“他輕聲說。
午后的私塾
盡管陳伯再三勸阻,齊永年還是拖著病體來到了村塾。走在鄉村小道,前世和今生的記憶逐漸融合中,齊永年知道自己穿越了,或許是夢境的關系,他對自己的穿越并沒有太過在意,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讓他心里有點不舒服,不知不覺,他來到了學堂。
這是一間由祠堂偏廳改成的學堂,二十幾個孩童擠在褪色的草席上。見他推門進來,孩子們齊刷刷仰起臟兮兮的小臉,眼睛亮得像星子。
“先生病好了?“扎著羊角辮的女孩怯生生地問。
齊永年看著這些稚嫩的孩童,心里不禁感慨,他咳嗽兩聲,胸腔里泛起隱痛:“今日我們不講《千字文》?!?
他在沙盤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心“字。
“這是何字?“
“心!“孩子們異口同聲。
“對,也不對?!褒R永年折下一截柳枝,在字旁劃出溝壑,“這是你們昨日幫陳伯插秧時,腿上被螞蟥咬出的傷口?!?
孩子們哄笑起來。最調皮的男孩舉手:“先生,字怎么會變成傷疤?“
“因為識字不如識事?!褒R永年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這句話有點耳熟,但又記不起來,不禁暗自一怔。
突然柳枝生根發芽,在沙盤里抽出嫩綠的新條——這詭異的現象讓齊永年自己都怔住了。孩子們卻歡呼雀躍,以為先生變了戲法。
心之力·知行在他胸口微微發燙。
望著這一幕,齊永年不禁眉頭緊皺。
夜晚,油燈將盡時,齊永年翻到了一本殘破的筆記。
字跡是他的,內容卻陌生得可怕:
“稷下學宮的辯論……龍場驛的油燈……海瑞的棺材……“
紙頁邊緣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星辰運行的軌跡。最下方有一行朱批:
“欲改天命,先踐民心?!?
窗外突然傳來異響。
齊永年吹滅油燈,從門縫中窺見幾個黑影摸進隔壁陳伯的院子。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是稅吏的刀鞘。
“老東西,今年的桑麻稅還差三兩!“
“官爺行行好,今年蟲害……“
“啪!“
巴掌聲伴隨著悶哼。齊永年的手按在門閂上,青筋暴起,心里劇烈掙扎起來,兩世為人,讓他不再像以前年輕時候那樣沖動,可是內心卻在無比的掙扎。
(不能沖動……現在的我……)
(但若坐視不理……)
就在他想放棄回屋時,突然胸口處產生一股灼燒感,心之力·仁突然劇烈跳動,燙得他一個踉蹌,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句話:“現實應該是這樣嗎?”
等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院子里,手中握著劈柴的斧頭。
“住手?!?
聲音不大,卻讓稅吏們齊刷刷回頭。月光下,這個清瘦的秀才眼中閃爍著不符合身份的光芒——那不是一個寒門書生該有的眼神,倒像……像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戰士。
領頭的稅吏莫名打了個寒戰,強撐著威勢:“齊秀才,勸你別多管閑事!“
齊永年向前一步。
不知為何,稅吏們竟同時后退。
“三兩銀子,我替陳伯給?!八麖膽阎刑统鲥X袋——那是準備赴考的路費,“但請記住,你們抽的每一鞭,征的每一錢,都是在掘這個王朝的根基。“
稅吏們罵罵咧咧地走了。陳伯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那可是你趕考的錢啊……“
齊永年扶起老人,忽然發現自己的掌心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紋路——像戒尺,又像火炬。
夜風吹散烏云,星河傾瀉而下。他仰望星空,仿佛聽見某個遙遠的聲音在說:
“第一個錨點,已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