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完沒完了！”牛二笛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介入，“都滾進屋里去，是嫌還不夠丟人嗎！”

牛時安瞥了一眼牛陽，故意晃了晃手機：“我又要進屋里去接電話了，你要不要又來搶啊！”

牛陽頓覺一腔熱血從心口直沖上顱頂，奮力想掙脫唐雨涵的阻攔，還好唐雨涵的力氣也不小，拼命推著牛陽往灶屋去了。

一進屋，唐雨涵便關上房門，生怕牛陽一個不注意又沖出去惹事。

“你就不能忍不忍，鬧成這樣就尊重外婆了？”這事說到底也是牛陽挑起來的，唐雨涵想著也來氣。

“我就是為媽不值得……”牛陽紅著眼哽咽道，“媽從小吃了那么多苦，她卻從來沒在我們面前提起過，大家都覺得媽不容易，可她認真聽一句了嗎，整個心思都在她手機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嬢嬢她向來都很忙的，平時也是空中飛人。”唐雨涵是親眼看著父親為了維持他的剪紙店有多么辛苦，母親的護工工作有多累，不由得感嘆道，“為了生活大家都不容易，彼此多理解一下。”

牛陽坐在凳子上，撲哧撲哧地喘著粗氣：“你以前也沒見你關心過家里的事，現在卻當起和事佬來了。”

“你之前不是說，外婆教你煮面的時候告訴你，面條下鍋后就是一家人，彼此糾纏，彼此牽連，要彼此理解包容嘛，外婆還在冰棺里躺著呢，我們就別再讓她煩心了。”

牛陽心中一動，思緒被唐雨涵的話接回到過去，喃喃道：“爸媽都非常看重這個家，他們總盼望著幾個姐姐能回來，一家人住在一起。我記得十歲那年爸當年開的火車改成了旅游觀光綠皮小火車，爸帶著我和媽擠進駕駛室里，媽媽抱著我，爸摟著媽的肩。爸告訴我說我的三個姐姐都是坐著這火車出去的，火車開到哪里不重要，曉得（知道）回來的路逗行（就行），只有人回來了，家才有意義。”

牛陽的眼里泛著淚，喉結重重滾動：“現在她們倒是回來了，可我卻沒有感覺到爸嘴里說的家的意義。”

“因為她們只是軀體回來了，靈魂卻未歸巢。”唐雨涵拍了拍牛陽的手背，“所以我們應該想辦法完成外公外婆的愿望，讓一家人真正的在一起的。以前還有外公外婆這個鏈接，現在他們都去世了，如果不能借外婆的這個葬禮化解大家的心結，等各自離開后，恐怕以后想再聚就更難了。”

唐雨涵指了指灶臺柜里子放著的一把用了一半的干面，其中有幾根散落在外面：“你希望像外婆說的那樣把它煮進鍋里變成一家人，還是這樣散落在外無人管？”

一滴濁淚砸在牛陽青筋凸起的手背上，他的手按在上衣的口袋里，里面裝著的那張相片燙得心里直發慌，他緊咬著唇，未開口回答唐雨涵的話。

另一邊牛時安徑直走到了老宅的后門外，她把額頭抵在粗糙的磚面上，試圖讓灼燒感穿透顱骨。蟬鳴聲裹挾著暑氣撲面而來，她仰起臉迎向刺目的白光，眼角殘存的濕潤瞬間蒸騰在五月的驕陽里，就像她苦心經營十四年的婚姻，在某個猝不及防的瞬間突然脫水皸裂。

牛陽罵得沒錯，她的心思的確沒有在母親的葬禮上。一周前，她突然收到一個朋友發來的微信相片，說感覺這個男人有點像她老公董輝。照片里那個微微佝僂的人影，穿著她親自挑選的夏布襯衫，臂彎里護著孕婦隆起的腹部。‘婦產科’三個鎏金大字懸在走廊盡頭，晃得她視網膜生疼。

牛時安收到這張相片的時候，正在考察新店的選址，眼前突然一黑正在講解客流量的中介聲音突然變得遙遠，要不是身旁的秘書手疾眼快將她拽住，牛時安便從扶梯上摔了下去。

牛時安是二十八歲那年嫁給董輝的，到現在兩人已經結婚十四年，當年董輝是某美容儀器的重慶代理商，而牛時安正打算自己開店，兩人因為生意上的交集而相識，董輝先一眼便看上了漂亮能干的牛時安，對她展開猛烈追求。

牛時安因為兒時差點被餓死，所以缺乏安全感，一心只想賺錢，不斷提高自己的物質生活條件，對結婚成家的渴望并不高，但董輝卻變著花樣各種浪漫表白，殷勤呵護，最終打動了眼里原本只有事業的牛時安。

婚前牛時安便告訴董輝她不打算生孩子，董輝也同意丁克，并說他其實也不喜歡小孩，只想過好他們兩人的二人世界。

結婚這十多年間，兩人身邊的朋友、同學都陸續生了小孩，有些還生了二胎、三胎，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會攜手去參加一些孩子的滿月宴，但每次出席便會被人追問打算什么時候要小孩，弄得夫妻兩人都特別尷尬，于是后來便漸漸的不出席了。

這期間牛時安幾個比較要好的閨蜜也提醒過她，說不生小孩擔心夫妻感情出問題，但牛時安卻并未放在心上，因為她覺得自己和董輝的感情比那些有了小孩的家庭好多了。

他們不用考慮家里還有小孩需要帶，晚上想玩多晚回家就多晚回，他們可以隨時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不用專門去配合小孩學校的假期時間，他們可以肆意吃喝，不用考慮食物會不會對肚子的寶寶不好。

而且牛時安并不認同孩子是維系夫妻感情紐帶的這個觀點，她小的時候，家里一共有三個孩子，父母照樣天天吵得不可開交，并未因為她們的存在而有任何改觀。

沒有生小孩的牛時安，顯得比同齡人都要年輕，再加上她自己本來就是做美容行業的，所以整個人的容貌狀態非常好，她并不擔心自己和那些小姑娘比拼。

總之牛時安對她現在的生活以及婚姻狀態都非常滿意，直到那張相片的出現。

如果相片上是董輝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一起，牛時安一點也不會心慌，因為她有信心打敗那樣的女孩。但相片里卻是一個懷著孩子的大肚子女人，這大大打亂了牛時安的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