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雨涵也在這些老太太的哭喪詞里看到了外婆的一生。

1946年6月11日。

那天的天就像被什么東西捅破了一般，下著瓢潑大雨，路被沖垮了，鎮上的接生婆來不了，吳秀蘭她媽便自己硬撐著獨自將吳秀蘭生了下來，臍帶都是吳秀蘭她媽自己拿把剪刀在火上燒了燒剪的。

可能是因為在肚子里憋太久，吳秀蘭出生后一直沒哭，她爸差點以為是個死嬰，都準備抱出去扔了，出門的時候被大兒子吳中撞了一下，懷里的嬰兒掉在地上，吃了痛，竟哇地哭出聲來，這才救了吳秀蘭一命，所以吳秀蘭和哥哥吳中的關系也最好。

銅罐驛依長江而建，是川江航運的重要中轉站，那時的古鎮還是非常重要的水運碼頭，貨運行業比較發達，吳秀蘭的父親吳大便常年穿著一雙草鞋在碼頭當挑夫養活一家人。

吳秀蘭剛出生那幾年，正處于中國內憂外患的動蕩時期，國民黨潰退前抓壯丁，吳秀蘭的父親帶著一家人躲進后山，年幼的吳秀蘭哪受得了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有一次半夜發高燒，差點就丟了性命，吳秀蘭的父親在山上找了些草藥，死馬當活馬醫，竟把吳秀蘭的燒給退下去了，吳秀蘭母親說這娃命賤，好養活。

吳秀蘭會走路后，吳中便經常帶著她去鎮上的天主教堂里玩耍，因為不但可以在這里看到有趣的宗教活動，還能從神父那里拿到一些充饑的食品。那時很多難民跟著長江流域逃生，銅罐驛作為水陸碼頭可能涌入流民，教堂里收留了好多全國各地的流民。

有一次吳中和吳秀蘭剛從神父手里分到一小塊饅頭片，出門便被幾個和吳中差不多大小的流民孩子給圍住了，為了搶吃的，幾個半大的孩子扭打在一起，吳秀蘭那時兩歲多，雖然剛會走路不久，但見幾人圍著哥哥一人打，也一邊哇哇哭著，一邊伸著小手去幫忙。被其中一個孩子順手一推，路邊一截枯樹插進了額頭里，流了好多血，那幾個搶面包片孩子見出了事，一溜煙便跑不見了。

吳中抱著滿臉是血的妹妹跑回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生怕吳秀蘭出事，還好吳秀蘭命大，經過處理后傷口并未感染，只是留了一個疤。長大后的吳中每次見到吳秀蘭額頭上的那個疤，都會說起那段往事。

吳秀蘭的母親一共生了九個孩子，但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最后只養了五個，除了吳中和吳秀蘭外，還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家里窮，吳秀蘭家幾兄妹除了最小的幺兒子上過幾天學堂外，其余幾人都沒有念過書。老大吳中很早便跟著父親去碼頭搬運東西賺錢養家，吳秀蘭便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吳秀蘭八歲便開始獨立上灶煮全家人的飯菜，50～60年代剛好鬧饑荒，她雖然年紀小，卻上山下河的到處去給家里人挖野菜充饑，有一次為了一口吃的被野狗追了幾里地。

從小到大吳秀蘭便把維護家里人的使命刻在了骨子里，找到點好吃的，都先留給父母和家里的幾個兄弟姐妹，自己要么餓著，要么便吃點他們剩下的。

有一次在河灘上撿到二個野鴨蛋，吳秀蘭滲著野菜和米糠做了幾個雞蛋餅，那個年代大家都好久不能沾著一點葷腥，蛋類已屬難得的高蛋白食品，一家人看著這雞蛋餅，眼里都冒光，而吳秀蘭硬是忍著沒吃，把她那份分給了哥哥和兩個弟弟，因為母親和她說過，只有兒子才算得上是吳家的血脈，女兒總歸是要嫁到別人家去的，只有哥哥和弟弟才能為吳家傳宗接代，為了吳家，她甘愿吃苦受累。

幾人你一句一段的唱著，倒把吳秀蘭身前事唱得很仔細，唐雨涵想這便能解釋通昨晚牛陽問的那個問題了？為何外婆一把年紀了還要生他，應該就是因為從小受到的這種傳宗接代思想的影響。

哭喪的聲音是被牛陽和牛時安的爭吵打斷的。

事情的起因是牛陽看到牛時安一直在接打電話，根本沒把母親的葬禮當回事，心里非常不滿，在牛時安手機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趁其不備搶了她的手機并將其摔在地上。

牛時安正和人聊著事呢，莫名其妙手機便被人搶了，還被摔在了地上，不由得怒氣沖頂：“牛陽！你有病吧！”

“我看有病的是你，大家都在為媽默哀難過，就你一個人，一會一個電話沒停過。既然這么忙，那滾回去忙你的生意，不用假意呆在這里。”牛陽紅著眼，指著牛時安大聲斥責。

周圍的鄉親也開始小聲議論起來：“這個牛三妹的確忙，我看她手機一直沒停過。”

“人家生意做得大嘛，少接一個電話估計就少賺好多錢。”

牛時安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手機，按了一下屏幕，還好只是邊角有些擦花，并不影響使用。

她站到牛陽面前，欺身上前：“你有什么資格讓我滾！你是出了媽的喪葬費還是管了事，別以為自己是兒子就了不起，有本事就拿出實際的東西來！”

唐雨涵趕緊上前去拉牛陽：“你干嘛呢，非得在這個時候鬧？”她壓低了聲音在牛陽耳旁說道。

牛陽哽咽著：“我就是看不慣她不尊重媽的樣子！”

牛時安冷笑：“你最尊重行了吧！那你倒是也像她們那哭啊，跪著給媽磕頭啊。你要是知道什么叫尊重，就不會心安理得地用著七十歲老媽賣雞蛋賺的錢！”

牛陽火了，還好唐雨涵用手拉住了他不讓他沖動：“你不就仗著有幾個臭錢，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就是了不起怎么了！爸媽住的房子、爸生病動手術、媽這次的葬禮都是用的我的臭錢，你要有本事也拿幾個臭錢出來，我絕對不得說你一句。”牛時安慣著誰都不會慣著牛陽，因為在牛陽的身上她看到了父母的偏心，同時她也覺得就是這個老幺兒榨干了父母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