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感如同附骨之疽，但一種奇異的亢奮支撐著他們。

在他們腳下，是一堆冒著電火花、扭曲變形的龐大金屬殘骸。這東西，他們姑且稱之為“守衛者”——一個擁有六條機械臂、中央裝甲厚重如城墻、還能展開脈沖能量護盾的巨型機械體。它比他們之前遭遇的任何敵人都更狡猾、更堅固。

戰斗慘烈至極。夏娜幾乎打空了三個彈匣，不斷游走射擊，用穿甲彈和僅有的兩枚電磁脈沖手雷干擾它的護盾和傳感器，吸引它的火力；而凜，則像一道在刀尖上舞蹈的幽靈，數次在毫厘之間避開激光切割和重錘砸擊，抓住夏娜創造出的、稍縱即逝的護盾空隙，劍光如水銀瀉地，一點點切割、破壞它的關節和外露能源管線。最后，凜孤注一擲，踩著“守衛者”失衡砸下的機械臂沖上它的背部，將長劍深深貫入其核心驅動單元，才徹底終結了這場惡戰。

凜從殘骸上跳下，腳步微微一個踉蹌，臉色有些蒼白，高強度的爆發讓他體力透支。

“凜！你沒事吧！”夏娜立刻跑過來，收起槍，扶住他。

凜搖搖頭，深吸了幾口氣，平復著劇烈的喘息。

“這家伙……真是個硬骨頭?！毕哪刃挠杏嗉碌乜戳艘谎勰嵌褟U鐵，“它好像一直在繞著這片區域打轉，像是在……看守什么東西？”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大型結構體的底層連接處，光線昏暗，到處是崩落的鋼板。凜穩住身形，目光掃視，最終定格在“守衛者”殘骸倒塌時撞開的一處墻壁。那里，合金墻體被巨大的沖擊力撕裂、凹陷，露出了后面一扇厚重、古樸、帶著巨大氣密閥門的圓形艙門。它被偽裝得極好，如果不是“守衛者”臨死前的撞擊，他們根本不可能發現。

一種直覺，一種在廢墟中尋寶求生的本能，讓兩人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后面有東西！”夏娜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們合力清理掉堵門的殘骸碎片。那扇門沒有電子鎖，只有古老的機械結構。閥門銹蝕得很厲害，凜用劍柄敲掉銹塊，夏娜找來一截鋼管套在把手上增加力矩，兩人一起用力，伴隨著刺耳的、仿佛沉睡了百年的金屬摩擦聲，氣密閥門被緩緩轉動，門鎖“咔嗒”一聲彈開。

一股陳腐、干燥、帶著奇特甜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凜舉劍在前，夏娜端槍在后，小心翼翼地推開沉重的門。

他們用隨身攜帶的強光手電筒照進去。

光束穿透黑暗，首先照亮的是堆疊如山的箱子和貨架，一直延伸到光線無法企及的深處。

“我的……天……”夏娜的呼吸停滯了。

這不是什么控制室，也不是武器庫。

這是一個倉庫，一個巨大、隱秘、被時間遺忘的物資倉庫。

貨架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擺滿了各種金屬罐頭、真空包裝袋、硬質塑料盒。標簽上的圖案雖然大多褪色，但依然可以辨認出——那是食物！不是營養膏，不是壓縮塊，而是畫著魚、肉塊、水果、蔬菜圖案的，真正的食物！

他們走了進去，仿佛踏入了一個神話。倉庫里的應急感應燈似乎被他們的闖入激活，一排排昏黃但穩定的燈光次第亮起，照亮了這驚人的寶庫。規模之大，遠超想象。

夏娜隨手拿起一個罐頭，拂去上面的灰塵，標簽上畫著一種黃色的、彎彎的東西?！斑@是什么？”她喃喃自語。

凜走到另一排貨架前，他的發現讓夏娜立刻跑了過去。

“看！”夏娜指著，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這些是新的！你看，標簽這么亮，一點灰塵都沒有！”

沒錯。倉庫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景象?？拷T口和外圍的貨物，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包裝老舊，有些金屬罐甚至已經銹蝕。但越往里走，尤其是在一條似乎已經停運的自動傳送帶終端附近，堆放的箱子和罐頭卻嶄新無比，仿佛昨天才剛剛出廠。傳送帶上方，幾只巨大的、處于休眠狀態的機械臂靜靜地垂掛著。

“這里……這里還在運作？”夏娜不可置信地仰頭看著那些機械臂和傳送帶，“某個地方，肯定有個自動食品工廠，還在生產，還在源源不斷地把東西送到這個倉庫里！老天，它還在工作！”

一個被遺忘的系統，依然在忠實地執行著古老的指令。在這崩壞的世界里，這簡直是個奇跡。

食物！無窮無盡的、前所未見的食物！

巨大的驚喜沖垮了疲憊和謹慎。饑餓感，那種長期被營養膏壓抑的、對真正味道的渴望，瞬間爆發出來。

“凜……”夏娜轉過頭，眼睛亮得嚇人，“我們……”

凜看著她，又看看滿倉庫的食物，他用力地點了點頭。他走到一排較新的罐頭前，用劍尖小心地撬開一個畫著紅色肉塊的罐頭。

一股濃郁的、帶著香料的肉香味，猛地竄了出來，霸道地占據了他們的嗅覺。與營養膏那種寡淡的合成味道相比，這簡直是來自天堂的氣息！

內容物是深紅色的、軟爛的肉塊，浸泡在濃稠的湯汁里。凜用劍尖挑了一點，聞了聞，確認沒有異味。

夏娜已經等不及了，她直接用手指捏了一小塊放進嘴里。

“唔?。?！”她的眼睛瞬間瞪圓，幸福感在臉上炸開，“好吃！凜！是咸的！香的！有味道！真正的味道！”

盛宴，開始了。

他們像兩個闖入糖果屋的孩子，徹底放開了。

夏娜跑來跑去，像只快樂的倉鼠，每樣都想嘗?！斑@個！畫著魚的！哇，好鮮！”“這個是豆子？軟軟糯糯的！”“天哪，凜，你快嘗這個！”她打開一個水果罐頭，里面是浸在糖水里的黃色桃子瓣，那股清甜的味道，讓她幸福得幾乎要流出眼淚，“甜的！是甜的！就像故事里說的那樣！”

凜雖然沒有夏娜那么夸張，但他眼中的光芒和動作的頻率，也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他不再克制，一個接一個地打開罐頭。他嘗了咸香的午餐肉，口感奇特的蘑菇湯，還有一種酥脆的、叫做“餅干”的東西。每一種味道，都是全新的體驗，都在沖擊著他貧瘠的味覺記憶。他的進食速度很快，安靜，但堅定不移，仿佛要將過去所有的虧欠都補回來。

他們就地坐在貨箱上，身邊很快堆起了一圈空罐頭和包裝袋。

“嗝~”夏娜打了個飽嗝，毫無形象地靠在貨箱上，一只手揉著明顯鼓起來的肚子，“不行了，不行了……我從來、從來沒吃這么飽過。感覺要炸了?！彼哪樕戏褐鴿M足的紅暈，嘴角還沾著一點果醬。

凜也停了下來。他放下手中半塊餅干，身體微微后仰，靠著身后的貨架，一只手不自覺地放在腹部，呼吸比平時深沉。他緊抿的嘴唇放松了，臉上是一種罕見的、徹底的、因為生理滿足而帶來的松弛與愜意。他吃得也很撐，撐到連握劍的力氣都暫時不想使了。

“呵呵……”夏娜看著凜那副少見的、因為吃撐而略顯呆滯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凜，你看起來像只……吃飽了曬太陽的貓。雖然這里沒有太陽?！?

凜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懶洋洋的、吃飽喝足后的溫和。他甚至因為太飽，懶得做出任何回應。

“我們發財了，凜?！毕哪刃χ?，聲音里充滿了夢幻般的感覺，她環顧四周，“這么多好吃的。以后再也不用只啃那些沒味道的營養膏了。這是……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超級秘密基地！”

凜慢慢地點了點頭，表示絕對的贊同。這不僅僅是食物，這是希望，是他們艱苦生存中，從天而降的、最甜蜜的饋贈。

剛才與“守衛者”搏殺的兇險，探索未知的緊張，此刻都消融在這份飽足感和巨大的驚喜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混合的香氣，取代了外界永恒的機油與金屬味。

夏娜滿足地嘆息著：“好想就躺在這里睡一覺啊……動不了了，真的動不了了?！?

凜閉上了眼睛，安靜地消化著。

在這無星之境的地下深處，一個被遺忘的倉庫里，黃色的燈光下，少年和少女背靠著堆積如山的食物，享受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吃到撐的盛大宴會。

戰斗、怪物、冰冷的鋼鐵世界，暫時都被隔絕在了那扇厚重的艙門之外。

此刻，只有美味，只有飽足，只有安寧。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