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那個被遺忘的倉庫里，足足逗留了三天。

這不是純粹的放縱。第一天是狂歡與休息，恢復與“守衛者”惡戰的消耗。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們仔細探索了倉庫的每一個角落，確認了安全出口和潛在風險，最重要的是，他們親眼見證了奇跡——那條沉寂的傳送帶在某個時刻，伴隨著低沉的機械啟動聲，緩緩運轉起來。上方的機械臂精準地抓取了幾個不知從何處送來的、嶄新的金屬箱，將它們碼放在指定區域，然后一切重歸寂靜。

系統還在運作。食物，源源不絕。

這個發現，像一塊巨石落了地，徹底驅散了他們心頭關于食物短缺的、最深層的生存焦慮。

“我們得回家。”第三天傍晚，夏娜一邊嚼著一塊甜得發膩的果脯，一邊說。倉庫雖好，但他們的凈水設備、工具、地圖、備用能源和更安全的防御結構，都在那個地下的“家”里。這里，將是他們最寶貴、最秘密的補給站。

打包的過程既快樂又痛苦。他們翻出了能找到的最大號的攜行袋，舍棄了一些非必要的零碎，竭盡全力地往里面塞。色彩鮮艷的水果罐頭、肉香四溢的肉罐頭、各種口味的餅干、真空包裝的肉干，甚至還有幾罐畫著奇怪圖案、打開后發現是“咖啡粉”和“糖塊”的東西。

“每樣都帶點！回去慢慢研究！”夏娜指揮著。

凜則負責將這些沉甸甸的“寶藏”合理配重，確保在盡可能多帶的情況下，不至于過分影響他們的行動能力和戰斗反應。

當他們重新鎖好倉庫大門，背起行囊時，那份重量壓在肩上，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這是幸福的重量。

歸途異常小心。負重讓他們無法像平時那樣輕盈迅捷，兩人避開了所有可能遭遇戰斗的區域，寧可繞遠路。幸運的是，一路平靜。當那扇熟悉的暗門在身后鎖死，當他們踩著梯子回到那個泛著微藍燈光的控制室時，兩人同時長長地、徹底地松了口氣，將沉重的背包“咚”地一聲卸在地上。

回家了。

卸貨的過程像過節一樣。

夏娜把那些色彩斑斕的罐頭和包裝袋，一樣樣拿出來，分門別類，在原本碼放營養膏的箱子旁，開辟出一片全新的、充滿誘人色彩的區域。“肉類放這里，水果放這里，餅干……唔，餅干容易碎，放最上面！”

凜安靜地幫忙整理，將空出來的背包折好。

小屋里的空氣，很快被各種食物的香氣（盡管隔著包裝）和夏娜的快樂情緒填滿。原本只有功能性的、略顯清冷的避難所，因為這些食物的到來，仿佛瞬間被注入了生活的溫度和色彩。

生存的壓力，那根時刻緊繃的弦，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松弛了下來。他們不必再為下一頓發愁，不必再為了尋找一管營養膏而冒生命危險。

這份心靈上的“余裕”，如同暖陽融化堅冰，讓一些長久以來被嚴酷環境壓抑的東西，悄然萌芽。

整理完畢，夏娜獻寶似的開了一罐黃桃罐頭，用找到的小勺子挖了一塊，先遞到凜的嘴邊：“嘗嘗！慶祝我們滿載而歸！”

凜看著遞到嘴邊的、沾著晶瑩糖水的桃肉，又看看夏娜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睛。在過去，傳遞水壺、營養膏，都是再自然不過的戰友行為。但此刻，他忽然感到一絲異樣。他注意到夏娜的指尖很干凈，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臉頰因為興奮泛著健康的紅暈，不再是戰斗時滿是灰塵和緊張的模樣。他微微一怔，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就著她的手吃下去，而是略顯遲疑地伸出手，接過了勺子，自己放進嘴里。

甜。很甜。

夏娜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一種莫名的、微微發窘的感覺涌上來。她飛快地收回手，給自己也挖了一大塊，塞進嘴里，含糊地說：“呃……好吃吧！甜！”她沒話找話地低下頭，假裝專心對付罐頭，耳根卻悄悄地紅了。奇怪，以前勾肩搭背、撓他癢癢都沒覺得什么，怎么喂口吃的，突然就覺得……怪怪的？她開始留意到，凜安靜坐著的樣子，側臉的線條其實很好看，擦劍時的手指修長有力，還有他身上那種干凈、沉默的氣息……呸呸呸，想什么呢！夏娜用力搖搖頭。

凜默默吃著桃子，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夏娜身上。食物的富足，讓夏娜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她的笑聲更頻繁，馬尾辮甩動的弧度都帶著無憂無慮。他發現，她的眼睛原來那么大，笑起來的時候，里面仿佛真的有古老故事里才有的“星星”。當她剛才把勺子遞過來時，他聞到她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機油和汗水的、好聞的氣息，也許是沾染了那些水果罐頭的甜味？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比面對機械怪物時，還要快了半拍。這種感覺很陌生，讓他有些無措，只能用更深的沉默來掩飾。空氣里，似乎多了一種粘稠的、甜絲絲的、讓人有點不自在卻又不想打破的氛圍。

接下來的休息時間，變得有些不同。

以前，夏娜會肆無忌憚地和凜打鬧。現在，她偶爾想去拍凜的肩膀，手伸到一半，會突然意識到彼此的距離，動作變得有些僵硬和猶豫。她說話的聲音似乎也小了一些，時不時會偷偷瞟一眼凜，如果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又會像觸電一樣飛快地移開視線，臉頰發熱。

凜則變得更加沉默，但他觀察夏娜的時間變長了。夏娜在擦槍，他在看；夏娜在翻看數據芯片，他在看；夏娜只是坐在那里發呆，他也在看。他的目光不再僅僅是戰友間的關切，而多了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專注的探尋。有一次，夏娜在整理食物時不小心被罐頭邊緣劃破了手指，驚呼一聲。凜幾乎是瞬間出現在她身邊，抓過她的手，動作極快但輕柔地幫她處理傷口。當他的手指觸碰到她皮膚的瞬間，兩人都像被燙到一樣，微微一顫。凜低著頭，專注包扎，但動作明顯比平時僵硬；夏娜則一動不敢動，心臟怦怦直跳，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指和整個手掌都在發燙，連呼吸都忘了。

包扎好后，兩人迅速分開，沉默降臨，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聽見了彼此的心跳聲。

往日里自然流淌的、戰友間的親密無間，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圈圈微妙的、帶著些許青澀與尷尬的漣漪。

他們依然是最默契的搭檔，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彼此。但在這地底的、安全的“家”中，在食物充裕帶來的安心感里，剝離了“戰士”的身份，他們終于開始意識到，對方不僅僅是同伴，還是一個少年，一個少女。

那是一種青春期特有的、懵懂而敏感的意識。

夏娜靠在墻邊，偷偷看著凜保養長劍的背影，心里嘀咕：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

凜擦拭著劍身，光亮的劍面上，無意中映出夏娜托腮發呆的側臉，他的手，微微頓住。

在這片沒有星空的世界，他們的內心深處，卻仿佛有什么細小而明亮的東西，開始一閃一閃，如同初生的、羞怯的星光。

戰斗還遠未結束，但他們的世界，已經悄然多了一種味道，比那些罐頭里的蜜桃，還要甜，還要讓人心慌意亂。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