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橫店懸浮在水汽里，陽光穿透云層時像枚生銹的縫衣針，將灰藍色的天幕縫出細碎的光斑。林深盯著手機里“素人群演揭露影視黑幕“的詞條，熱搜榜第3位的數字仍在跳動，評論區卻已被“炒作““博眼球“的黑評淹沒——那些整齊劃一的攻擊性言論，像周墨親手撒下的漁網，正試圖將真相重新拖回深海。

“別盯著數據看。“蘇晴將一杯黑咖啡推到他面前，杯壁凝結的水珠在木質桌面上洇出深色的圓斑。她的黑色風衣下擺在晨光中晃出冷硬的直線，腕間銀鐲隨著動作輕響，內側的“真實不死“四字若隱若現，“周墨最擅長用數據噪音掩蓋真相?！八讣馇昧饲米郎系腄V機，金屬外殼映出她眉尾的疤痕，那道細如針腳的痕跡在光影中微微發亮，“下午跟我去《戲骨》劇組，他們今天拍'冷宮戲'，是觀察替身的最佳時機。“

《戲骨》片場的冷宮布景透著詭異的華麗。鎏金香爐里飄著電子煙霧，甜膩的人造檀香混著空調的冷氣流，在空氣中織成無形的網。某流量小花坐在雕花床上敷面膜，三個助理舉著風扇呈扇形排列，而真正的“重頭戲“在隔壁零下五度的冷庫中——替身穿著繡金戲服，正跪在人造雪地上拍攝哭戲，裸露的腳背凍得發紫，膝蓋隔著單薄的布料硌在冰塊上。林深注意到她發梢結著細小的冰晶，卻仍在導演的呵斥聲中反復調整表情，而正主的劇本上，這場戲的臺詞被紅筆圈著：“AI合成臺詞，后期配音“。

他的DV鏡頭悄悄掃過導演監視器，屏幕里替身的臉正被AI換臉程序扭曲成小花的模樣，五官像融化的蠟油般重新塑形，最終變成一張光滑無紋的“完美“面具。蘇晴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甲輕輕掐進他的皮膚，力道大得像要將某種警示刻進他的骨血：“看到右上角的進度條了嗎？他們用的是盛唐開發的'數據美容系統'，能把群演的皺紋、色斑都磨成平滑的塑料質感，比殯儀館的化妝師太專業?！?

就在這時，場務突然敲響梆子，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諂媚：“周總來探班！“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仿佛平靜的海面被投入巨石。林深看見周墨在六名保鏢的簇擁下走進片場，定制西裝上的暗紋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皮鞋尖擦得能照見人影。他笑著拍拍小花的肩膀，動作熟稔得像在撫摸一件昂貴的擺件，轉頭時目光掃過林深的DV機，笑容里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冷意：“這位是？新招的跟拍攝影師？“

“群演而已。“蘇晴擋在林深身前，紅色高跟鞋與周墨的皮鞋尖對峙成銳角，鞋跟高度恰好讓她能直視他的眼睛，“周總不是向來不記得小人物的臉么？就像您記不得旗下藝人用了多少替身，買了多少數據?！?

周墨挑眉，視線落在蘇晴腕間的銀鐲上，仿佛在凝視一個舊傷口：“蘇小姐還是這么伶牙俐齒。聽說你簽了個會模仿太監的網紅？“他突然湊近，古龍水的味道混著雪茄的余韻撲面而來，聲音壓得極低，“小心玩火自焚，畢竟......有些人的老家戲臺子，經不起一場意外大火?！?

林深的手指瞬間攥緊DV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父親在電話里說過，戲臺的木質梁柱已有百年歷史，一根煙頭就能讓一切付之一炬。蘇晴的后背突然繃緊，卻在三秒后輕笑出聲，從風衣口袋里摸出個雕花保溫杯晃了晃：“周總這是在威脅我？可惜我這人不愛喝茶，只愛喝帶刺的酒——比如您三年前潑在金像獎海報上的紅油漆，兌著數據造假的證據，喝起來格外爽口。“

離開片場時，夕陽把橫店的城墻染成鐵銹色，像被剖開的血管。蘇晴靠在道具車旁抽煙，煙灰簌簌落在她褪色的紅鞋尖上，鞋面的褶皺里還沾著今早的泥點：“周墨提到你老家了？“

林深沉默點頭，摸出手機想給父親發消息，卻發現信號格突然變成感嘆號，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兆。蘇晴將煙頭碾滅在磚縫里，風衣口袋掉出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她站在金像獎紅毯上，身旁的藝人捧著獎杯笑得燦爛，白襯衫領口沾著香檳漬，背景里周墨的身影模糊如陰影，卻仍能看清他攥著獎杯名單的手。

“三年前，他就是用同樣的手段。“她撿起照片吹掉灰塵，指尖劃過照片上周墨的臉，仿佛在撫摸一道舊傷疤，“我的藝人突然被爆'學歷造假'，老家的父母收到匿名恐嚇信，信封里裝著帶血的戲服紐扣?！八龑⒄掌酆梅呕乜诖瑒幼鬏p柔得像是收藏一枚子彈，“但這次不一樣，我們有短視頻當武器——每段真實的影像，都是扎進數據帝國的針腳?！?

深夜的星芒工作室亮如白晝，老式膠片投影儀在墻上投出跳動的光影。蘇晴將《戲骨》片場的素材逐一排列：AI換臉的扭曲畫面、替身凍紫的腳背、導演監視器上的“數據美容“進度條，每一格影像都像一片鋒利的玻璃。“明天直播，就用這個當開場。“她轉頭時，林深注意到她后頸的紅痣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枚即將引爆的炸彈引信，“讓觀眾看看，他們追捧的'演技'如何誕生在數據屠宰場?！?

“如果周墨對我父親下手......“林深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想起臨行前父親勾臉譜時，鬢角白發在晨光中閃爍的模樣。

“他不會?！疤K晴突然從抽屜里掏出把車鑰匙，鑰匙鏈上掛著枚磨損的電影票根，“今晚你開車回老家，把伯父接到安全的地方?！八觼眄敽谏喩嗝?，帽檐陰影里藏著星芒文化的刺繡Logo，“記住，別用手機導航，別走高速。周墨的眼線在交通數據里埋了魚鉤?！?

凌晨三點的省道空無一人，車載收音機沙沙作響，偶爾跳出幾句被干擾的戲曲唱段。林深握著方向盤，后視鏡里蘇晴的黑色轎車始終保持著五十米距離，像匹沉默的狼。路過縣城時，他看見自家戲臺的飛檐在月光下翹著，屋脊上的吻獸缺了只角，那是他十五歲爬上去修瓦時不小心碰掉的。

推開門的瞬間，煤油燈的光暈里，父親正對著斑駁的木鏡勾臉譜，石青顏料在鬢角畫出凌厲的弧線?！吧畎。趺赐蝗换貋?？“老人轉身時，水袖輕揚，露出袖口補了又補的針腳，八仙桌上擺著《夜奔》的戲服，金絲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凝固的血跡。

“接您去城里住幾天。“林深彎腰幫父親收拾行李，瞥見枕頭下壓著的泛黃報紙——1998年的頭版標題是“青年戲曲演員林建國獲梅花獎“，照片里的父親穿著蟒袍，眼神清亮如刀，懷里抱著年幼的林深，背景是戲臺前擁擠的人群。

車開出村口時，林深從后視鏡里看見戲臺漸漸縮小成黑點，飛檐上的銅鈴在夜風里輕輕搖晃。父親突然指著窗外：“看，北斗星?！吧钏{色的天幕上，七顆星子排列成勺狀，勺柄末端的搖光星微微發紅，像誰在夜空舀了一勺鮮血。

手機突然震動，是蘇晴發來的消息，附帶三張照片：縣城汽車站附近停著的黑色轎車、車牌被泥巴遮擋的SUV、戴著棒球帽的可疑男子。“周墨的人跟到縣城了，繞后山走。“她的消息結尾帶著三個驚嘆號，像三顆上膛的子彈。

林深踩下油門，轎車在山路上顛簸，底盤刮過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父親摸著座椅上殘留的雪松香水味，突然開口：“這姑娘的香水味，像你媽以前用的。她走那年，也是這樣的雨夜......“林深手一抖，差點撞上路邊的梧桐樹，后視鏡里，蘇晴的車燈在夜色中劃出堅定的弧線，像道不會熄滅的航標，穿透記憶里母親葬禮上的雨幕。

天將亮時，他們終于抵達星芒工作室的秘密據點——一棟廢棄的老膠片廠，外墻爬滿藤蔓，鐵門內側焊著防刺網。蘇晴早已等候在門口，手里攥著最新的行業黑幕資料，風衣下擺沾著泥點，顯然剛從另一場戰斗中抽身：“《戲骨》劇組用AI生成了12個替身，連手指的痣都是電腦畫的。“她看向林深父親，眼神柔和了幾分，像刀刃收起鋒芒，“伯父先在閣樓休息，這里的墻比皇宮的城墻還厚，隔音比錄音棚還好。“

林深跟著她走進監控室，三十六個屏幕跳動著盛唐娛樂的水軍數據，像三十七具正在監測的心電圖。蘇晴調出一段錄音，里面是周墨的聲音，帶著慣有的輕慢：“把'群演炒作'的詞條刷到熱搜第一，再買通營銷號說他收黑錢，聯系平臺限流......“

“聽到了嗎？“她關掉錄音，聲音里帶著冰碴般的冷意，“這就是他們的武器庫。但我們的武器更鋒利——“她指向墻上的膠片投影，替身凍紫的腳背在光影中抽搐，每道青筋都清晰可見，“是真實。真實的疼痛，真實的眼淚，真實的、不被數據美化的人生?！?

晨光爬上蘇晴的眉骨，林深突然發現，她眉尾的疤痕其實像個逗號，仿佛某個未完成的句子。而他們，正在用鏡頭為這個句子加上驚嘆號——用真實作針，用勇氣作線，在數據編織的虛假幕布上，縫出一道透進光的裂縫。

“準備好了嗎？“她將直播設備推到他面前，攝像頭的紅光如同一枚貓眼，“這次直播的標題我想好了——《當AI在演戲時，真人在干什么？》“

林深點頭，摸出顆水果糖遞給她。糖紙在寂靜的監控室里發出清脆的響，像拉開槍栓的聲音。窗外，啟明星正在天幕上漸漸淡去，而屬于他們的戰斗，才剛剛開始。蘇晴接過糖，咬下的瞬間，車燈剛好掃過廠房外的路牌——“真實路“三個大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某種命運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