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的雨裹著梅雨季的黏膩，像塊浸了水的灰布蒙在秦王宮的飛檐上。林深蹲在道具倉庫后巷，用指尖碾碎最后一點過期蜜桃紅口紅，兌進礦泉水瓶里搖晃——這是他第17次扮演“被刺死的侍衛“，劇組不肯多花五十塊買新假血，卻愿意給流量明星的狗砸三萬元定制戲服。

“37號！演尸體能不能專業點？舌頭伸出來！“場務的喇叭聲穿透雨幕，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林深抹了把臉上的“血跡“，粗麻布做的侍衛服磨得后頸生疼，他想起父親在電話里說的話：“深啊，唱戲的人得把筋骨抻開，讓臺下的人瞧著精神。“于是在倒下的瞬間，他刻意讓指尖抽搐著蜷起，像抓住最后一縷空氣。

攝像機紅光熄滅時，天已經全黑。林深躲進一家倒閉的奶茶店避雨，玻璃上的“轉讓“貼紙被雨水泡得發脹，像塊褪了色的傷疤。手機屏幕映出他蒼白的臉，胡茬冒了兩天，眼睛里布滿血絲——但那條模仿蘇培盛的短視頻播放量，正以每分鐘破千的速度瘋漲。

“需要幫忙嗎？“

沙啞的女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穿黑色風衣的女人撐著傘走進來，紅色高跟鞋踩過積水，在地面映出破碎的倒影。她遞來包濕巾，指尖的紅指甲擦過他手腕的青筋：“血漿糊得像爛桃，是準備去演喪尸嗎？“

林深接過濕巾，聞到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水味，混著雨水的腥甜。女人從手袋里摸出名片，燙金字體在昏暗的店面里泛著冷光：“蘇晴，星芒文化。三個月前，我旗下藝人曝光某頂流雇代拍拍戲，結果被行業聯合封殺。“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直播間彈出推送：“盛唐娛樂CEO周墨發文：短視頻是文化沙漠。“配圖里的周墨端著香檳，身后是戛納電影節的金色穹頂。林深想起上周在片場，親眼看見盛唐旗下藝人用替身拍吻戲，正主卻在保姆車打游戲。

“他怕了。“蘇晴冷笑，指甲敲了敲手機，“你的視頻觸到了他的逆鱗——那些買流量、造數據的勾當，就像皇帝的新衣，被你這個'小太監'一把扯掉了。“

雨勢突然變大，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河。林深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發梢，想起《戲骨》里的一個鏡頭：暴雨中，群演們擠在道具車下躲雨，有人用盒飯當話筒唱歌，雨水順著車頂流成簾幕。他摸出褲兜里的U盤，雨水順著指縫滴在外殼上：“我想拍真實的故事，不是模仿，不是蹭熱度。“

蘇晴盯著他的眼睛，雨幕在她身后織成灰藍色的簾。林深注意到她左眉尾有顆痣，像顆不小心濺上的墨點，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三秒后，她突然笑了，從手袋里摸出合同：“五五分成，五年約。但有個條件——你必須和我直到搞垮盛唐娛樂為止。“

“包括拍《戲骨》嗎？“

“尤其是《戲骨》。“她用傘尖挑起他的下巴，雪松香水混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周墨最怕什么？怕真實的聲音蓋過他的數據噪音。而你，就是我手里的破鑼——越響越好。“

手機在此時炸響，十幾條未讀消息涌進來，全是營銷號的通稿：“素人網紅蹭《甄嬛傳》熱度，原劇組或將追責！“蘇晴掃了眼屏幕，突然抓起他的手沖進雨里：“跟我去個地方，今晚教你用敵人的刀，捅他們的心窩。“

她的手很涼，指尖有層薄繭，握在林深掌心像塊淬了冰的玉。他們在雨里狂奔，路過明清宮苑時，林深看見某個宮殿的屋檐下，正有劇組在拍夜戲，燈光把群演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提線木偶般晃動。

“到了。“蘇晴推開一扇生銹的鐵門，里面是廢棄的攝影棚，墻面剝落處露出斑駁的海報。她打開手機電筒，光柱掃過積灰的攝影機、破洞的反光板，最后停在墻上的巨幅海報——那是三年前蘇晴帶的藝人，在金像獎上捧著獎杯的照片，右下角有個刺眼的紅叉。

“周墨讓人潑的紅油漆。“她指尖劃過叉痕，“那天我剛揭露他旗下藝人數據造假，第二天，我的車胎就被扎了三個洞。“

林深摸到口袋里的水果糖，剝開放進嘴里，甜味混著雨水的咸澀：“所以你轉型做MCN，就是為了報仇？“

“不全是。“她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地上的積水，“我想看看，這個被數據腌入味的圈子，到底能不能長出棵真樹。“

窗外驚雷炸響，閃電照亮她的側臉。林深突然看清了——她眉尾的痣不是墨點，是道極細的疤痕，像道被歲月吻過的痕跡。

“合同在桌上。“她扔來鋼筆，自己則靠在破沙發上點了根煙，“簽了它，明天就搬去我的工作室。別擔心住的地方——閣樓有張行軍床，比你在橫店租的地下室干凈些。“

鋼筆尖懸在紙面上方，林深聽見自己的心跳，比雨聲還要劇烈。遠處傳來劇組收工的哨聲，某個群演哼著跑調的歌，在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他落筆時，窗外劃過一道極亮的閃電，將“林深“兩個字照得透亮，像刻在天幕上的星芒。

蘇晴滅掉煙頭，雨水順著天窗滴在她腳邊：“恭喜你，正式成為華娛圈的刺頭。從明天開始，我會教你怎么用短視頻當槍......“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鎖骨的傷疤上：“以及，怎么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雨勢漸小，月光從云層里探出頭來。林深跟著她走出攝影棚，看見門口的水洼里倒映著破碎的月亮，像他此刻亂七八糟的心情。蘇晴的黑色風衣在夜風里揚起，他突然注意到，她后頸的紅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像顆永遠不會熄滅的火星。

“上車。“她指了指巷口的黑色轎車，“帶你去吃頓像樣的飯，免得明天餓暈在鏡頭前。“

車內飄著雪松香水和煙草混合的氣息，林深看見副駕上扔著本《電影藝術導論》，扉頁寫著“蘇晴 2018“，里面夾著張泛黃的電影票根。她發動車子時，手腕上的銀鐲子輕輕晃了晃，露出內側刻的小字：“真實不死“。

雨徹底停了，星星從云縫里鉆出來，像誰撒在天幕上的碎鉆。林深望著窗外掠過的霓虹，突然想起父親在信里寫的：“深啊，你看天上的星星，乍一看都差不多，可湊近了瞧，每顆都有自己的光。“

蘇晴的聲音打斷思緒：“明天去見投資人，記得換件干凈襯衫。“她從后視鏡里看他，眉尾的疤痕在路燈下若隱若現，“別讓我失望，小太監。“

他笑了，摸出顆水果糖遞給她：“嘗嘗？甜的東西能讓人長出膽子。“

她挑眉接過，糖紙在指間發出清脆的響。咬下的瞬間，車燈剛好掃過前方的路牌——“星芒路“三個大字在夜色中閃爍，像某種命運的隱喻。

車載廣播突然響起：“據爆料，盛唐娛樂涉嫌雇傭水軍刷量......“

蘇晴踩下油門，轎車在空蕩的街道上飛馳。林深望著她握著方向盤的手，突然覺得這雙手既像握刀的戰士，又像捧花的詩人。而他知道，從今晚開始，他的命運將與這雙手緊緊相連，在這個數據為王的時代，殺出一條屬于真實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