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揉皺的錫紙。

林深被鐵架床硌醒時，喉嚨正泛著鐵銹味。手機密密麻麻的紅點刺得人發慌——營銷號把他的短視頻P成“太監Cosplay大賽冠軍“，評論區飄著“糊咖蹭熱度““想紅想瘋了“的黑評，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

樓下傳來金屬碰撞聲。

他套上洗褪色的白襯衫，木梯每一步都在吱呀抗議。工作室二樓的毛玻璃蒙著灰，蘇晴的剪影在里面晃成模糊的黑蝶。她赤腳踩在三腳架上，猩紅指甲勾著老式投影儀的開關，膠片在她指間卷出琥珀色的弧光。

“過來。“她的聲音裹著尼古丁的沙啞。

投影儀亮起的瞬間，墻面上跳出血色光影。

當紅小花對著綠幕假哭，后期P的淚珠懸在半空，像永遠落不下來的塑料雨。林深盯著右下角的時間戳——正是他在片場看見替身拍吻戲的那天。膠片突然卡住，畫面里周墨舉著香檳杯笑，金表鏈在燈光下刺得人眼疼。

“這是三年前的贓物。“蘇晴把煙頭按進可樂罐，“我藝人被封殺前，冒死從剪輯室偷的。“她撥弄膠片輪盤，周墨的臉被拉長成扭曲的鬼臉，“他怕的不是數據造假被曝光，是怕觀眾發現——所有華麗戲服下，都裹著腐爛的芯。“

手機在褲兜震動。

是父親的語音：“深啊，戲臺子翻修好了......“林深慌忙按掉，抬頭撞見蘇晴挑眉的弧度。她從轉椅上扯過DV機，塞進他掌心：“去拍真實的東西。拍群演啃冷饅頭，拍替身吊威亞，拍那些連名字都不配出現在片尾的人。“

DV鏡頭掃過橫店街巷時，霧還沒散。

群演們擠在早餐攤前，有人把臺詞寫在包子紙上，有人用遮瑕膏蓋黑眼圈。林深鏡頭對準幾個化著家暴妝的女孩，她們立刻別過臉，臉上的青紫比化妝品還真——不知道是為了戲，還是為了生活。

“拍什么！“場務突然沖過來。

頂流的替身正在烈日下吊威亞，繡金戲服被汗水浸成深褐色。正主坐在保姆車門口打游戲，腳邊臥著那只穿三萬塊戲服的狗。林深后退時被電纜絆倒，DV機摔在地上，存儲卡蹦進污水溝，瞬間被黑色的泥水泡得沒了蹤影。

他渾身濕透地撈起卡時，暴雨砸了下來。

蘇晴撐著黑傘出現，紅鞋跟踩碎積水，泥點濺上她蒼白的小腿。“第一課：在這行，真相比貞操還金貴，也比處女膜還脆弱。“她晃了晃手里的U盤，金屬殼在雨里泛著冷光，“但我們有備份。“

工作室里，屏幕亮起的瞬間，林深攥緊了拳頭。

U盤里是他偷拍的畫面：狗在保姆車吹空調，群演擠在道具車下啃發霉的饅頭。雨水順著車頂流成簾幕，有人用礦泉水瓶裝雨水喝，瓶身上印著“盛唐娛樂指定用水“的標簽。

“今晚八點直播。“蘇晴把補光燈轉向他，“你就站在鏡頭前，像在戲臺上演《夜奔》那樣，把這些破爛全抖落出來。“她湊近時，雪松香水混著雨水味撲來，左眉尾的疤痕在屏幕藍光下像道未愈的傷口，“但開播后，整個行業都會來咬你。“

閣樓漏雨了。

水珠順著裂縫滴在林深手背，像誰在輕輕落淚。他摸出顆水果糖咬碎，甜味混著雨水的咸澀漫開，突然想起父親在信里寫：“戲臺上最忌假把式，要讓臺下人看見你的骨頭。“

“怕嗎？“蘇晴點燃一根煙，煙霧在她指尖繞成圈。

林深抬頭看她，后頸的紅痣在光影里明明滅滅。他想起昨夜她在雨里狂奔的背影，想起鐵門上那道被紅油漆劃過的金像獎海報。“怕。“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領，“但更怕自己有天變成他們那樣。“

晚八點，鏡頭紅燈亮起。

蘇晴退到陰影里，銀鐲在調節機位時晃出“真實不死“的光。林深盯著鏡頭，聽見自己的心跳比雨聲還響。窗外驚雷炸響的剎那，他展開雙臂，像在戲臺上演最后一場戲：“我是林深，一個演過17次尸體的群演......“

與此同時，盛唐總部。

周墨把雪茄按進雕花煙灰缸，屏幕里林深的直播熱度正在瘋漲。他盯著彈幕里“支持真實“的字樣，嘴角扯出冷笑：“聯系水軍，給我把'蹭熱度''博眼球'的詞條刷上熱搜。再買點營銷號，說他偽造片場視頻。“秘書點頭離開時，他補了句：“順便，查查他老家的戲臺子。“

雨越下越大。

林深的聲音穿透麥克風：“你們看到的每條熱搜，可能都是用錢堆出來的......“屏幕前的蘇晴摸出那本《電影藝術導論》，夾著的電影票根簌簌作響。那是2018年，她帶藝人看《我不是藥神》的票根，那天他們還相信，真實的力量能改變行業。

直播間的彈幕突然炸了。

有人發：“我在橫店當過群演，他說的都是真的！“

有人貼出替身招募公告：“某頂流招吻替，要求：戴口罩，不露臉，日結200。“

蘇晴看著實時飆升的在線人數，突然笑了。她掐滅煙頭，走到窗邊。遠處的秦王宮在雨幕中若隱若現，某個宮殿的屋檐下，又有劇組在拍夜戲，燈光把群演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提線木偶般搖晃。

“記住，“她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滿地膠片，“我們不是在拍短視頻，是在給這個行業開膛破肚。“

林深望著她眉尾的疤痕，突然明白——那不是墨點，是子彈擦過的痕跡。而他們，正在用短視頻當槍，向整個數據帝國宣戰。

雨停時，直播間涌進百萬觀眾。

林深摸出最后一顆水果糖，糖紙在鏡頭前發出清脆的響。他對著鏡頭笑，眼神清亮如洗過的星子：“下一期，我帶你們看看，橫店群演的真實收入......“

屏幕外，周墨盯著數據后臺，臉色鐵青。他抓起電話：“給我聯系平臺，立刻限流！“窗外，一顆星子從云縫里鉆出來，微弱卻堅定，像誰留在天幕的一枚針眼。

蘇晴靠在墻上，看著林深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帶藝人走紅毯的夜晚。那時她也以為，娛樂圈會像星光般永遠璀璨。現在她才知道，星光需要有人擦拭，而他們，就是拿抹布的人。

“下一場直播，我們拍什么？“林深關掉設備，聲音里帶著疲憊的興奮。

“拍《戲骨》劇組。“蘇晴拿起U盤，指尖劃過“星芒文化“的logo，“拍他們怎么用AI換臉，拍流量明星怎么用12個替身，拍周墨怎么把真實的故事改成數據游戲。“她走到門口，回頭時，月光給她鍍上一層柔光，“記住，我們每多亮一盞燈，黑暗就會少一寸。“

林深跟在她身后走出工作室，門口的水洼里，碎星正在慢慢拼湊成完整的銀河。他突然想起父親的話：“星星看起來都一樣，但湊近了看，每顆都在發自己的光。“

而他，終于要開始發自己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