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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平臺茶沸

皇極殿中,紫金香爐青煙裊裊,吏部員外郎手中笏板微顫,低聲對身旁侍郎道:

“五十二萬兩說棄便棄?徐成略莫不是瘋了……”

話音未落,瞥見御座上帝王冷厲目光,慌忙垂首。

幾名御史交頭接耳:“自嚴嵩倒臺后,何曾見過這般舍財之舉?怕是沽名釣譽!”

數(shù)名武職鏗然出列:“徐伯衡高義,我等弗如,愿同此舉!”

東閣大學(xué)士周延儒以袖拭淚,喃喃道:

“《正氣歌》所言非虛!若少年郎早生百年,何至讓于少保獨守京師……”

龍椅上的崇禎喉頭微動,目光掠過戶部奏報上刺目的“存銀四十七萬兩”,終啞聲道:

朕……準卿所請。國用維艱,朕意將賞銀減作五萬兩,聊表天恩。

其余四十七萬兩,悉數(shù)交由兵部議定為陣亡將士燒埋銀!卿忠義之心,朕實愧之。”

崇禎眼神有些飄忽,深感有愧于有功之臣。

“臣不敢……”

崇禎揮手制止還要再說的徐承略,閉目良久,忽揚聲道:

“陣亡將士之撫恤,我朝早有定例,今徐承略舍利取義,兵部當盡快拿出章程,勿再拖延。”

帝話落,殿中便有人目光一亮,眼神閃爍,似是嗅到腥味的貍貓。

亦有數(shù)人喉頭滾動欲言又止,終默然退入陰影。

崇禎帝忽變得面色冷峻,目光令人不敢直視,

“北鎮(zhèn)撫司,東廠從中督察,若有人敢自燒埋銀中動手腳,依大明律從嚴懲處。”

朔風(fēng)掠過皇極殿飛檐,懸了三日的冰棱“咔嚓”崩斷半截。

碎冰砸在漢白玉欄桿上,響聲驚得殿中執(zhí)筆記錄的中書舍人筆尖一抖。

冷風(fēng)順著雕花窗縫隙灌進來,殿內(nèi)溫度一寒,有人不禁裹了裹身上衣物。

駱養(yǎng)性靴跟磕地,率先跨出半步,繡春刀穗子掃過王洽的皂靴;

曹化淳垂眸退后半尺,拂塵尖兒恰好避開武臣的甲胄。待兵部尚書王洽站定,才躬著身子跟上。

“臣領(lǐng)旨!”

這一幕,令不少人心中一緊,眼神閃爍間,亦有人腹誹不已,少不得要為他人分一杯羹。

眾臣心思各異間,徐承略參加的第一次早朝落下帷幕。

新晉宣府總兵徐成略獨跪階前謝恩,棉袍映著宮燈昏光。

直到崇禎帝身影消失在殿后暖閣門良久,才緩緩起身。

身后群臣窸窣私語,似枯枝間寒鴉躁動,混著殿角銅鶴吐出的斷續(xù)青煙。

“伯衡身負重責(zé),實乃江山之幸!”一句帶著江浙腔的朗笑傳來。

徐承略抬頭,見緋袍老者袖口沾著墨星,腰間玉帶別著半部兵策。

正是方才朝堂上痛陳邊事的兵部侍郎李邦華。

孫承宗捻須道:“此乃李孟暗,近日就后金莽古爾泰尸首贖回之事,勞心費神。”

“吾家世代簪纓,豈識屈膝事仇之輩?”李邦華忽撫掌長笑,袖中滑出褶皺的議和書。

“那范文程前日趾高氣揚,老夫當面啐了他!”老侍郎枯指點著紙上“黑云龍”三字:

“韃子要用麻登云、黑云龍兩位總兵換莽古爾泰尸首,連個造炮匠戶都不肯多放。”

徐承略瞥見議和書邊緣的“莽古爾泰”血印,忽解下腰間革囊,染血的鑲白旗紋章躍然手中。

李邦華眸中驟然迸出精光,枯瘦手指幾乎要抓向腰牌。

“固山額真圖爾格的信物?”少年靴尖碾過狼頭紋樣,“可夠換回五十夜不收?”

李邦華急伸手接過,兩眼瞇成一條縫,“好!好!原要換二十造炮匠戶,現(xiàn)可討要五十!”

他的笑容尚未褪去,遠處傳來急促腳步聲。

王承恩拂塵擺動間,笑容可掬的來到眾人面前,“孫督師、徐總兵,萬歲爺在平臺候著呢!”

云臺門俗稱“平臺”,可直通外朝三大殿(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是崇禎從內(nèi)廷前往外朝的必經(jīng)之路。

其實就是比地面高出三尺的漢白玉臺基。

四周圍著雕花石欄桿,八根朱漆廊柱支棱起的一個木頂,連墻壁都沒有,活像個露天的大亭子。

平臺召對的妙處,少了正殿的森嚴,多了些促膝談兵的從容,乃君臣直面溝通的破局之制。

許多召令皆出自于此,如袁崇煥以“五年復(fù)遼”奏對稱旨,一諾既出,鋒芒直透九重宮闕。

徐承略與孫承宗來到平臺時,銅爐上的鏨花銀壺蒸汽裊裊,散著茶香。

少年皇帝坐在交椅上,正拿著金胎瓷盞品著香茗,王承恩懷抱拂塵靜立于側(cè)。

崇禎看到二人前來,不待施禮,便溫和的指著兩個杌凳,“此處不必多禮,坐便是!”

徐承略謝恩,有些拘謹?shù)淖阼坏噬稀?

卻是發(fā)現(xiàn)杌凳比著崇禎的交椅要矮上不少,無形中便形成皇帝低頭看輿圖,大臣仰頭看天顏的畫面。

對于此,徐承略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真要與皇帝同處一個高度?

那就是大逆不道,徐承略想都不敢想。

這平臺的每塊青磚都刻著“君臣有別”,除非把這身子骨拆了重長——可拆了,就能長到御案那么高么?

“且嘗嘗福建布政使司專貢的武夷山大紅袍。”皇帝揮手間,王承恩已是笑著將茶盞遞到二人手中。

“二位大人有福了,這大紅袍每歲進貢止八兩,民間不可得。便是陛下亦不常飲!”

王承恩操著有些尖細的嗓音說笑著。

孫承宗伸手接過,眉眼不由彎了彎,“多謝陛下,老臣對此茶覬覦久矣!”

崇禎輕笑,“今日且暢飲。”隨即看向徐承略,“伯衡且品鑒一番!”

徐承略見茶湯濃紅如琥珀,撲鼻而來的香味似蘭花,再聞又似桂花,轉(zhuǎn)而又帶有草木香氣。

他不由苦笑:“陛下卻是難為臣了,此等極品喝在臣嘴里那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

崇禎輕啜了一口茶,微瞇雙目,隨后對著徐承略展顏一笑。

“伯衡太過自謙,若是暴殄天物,也是這茶暴殄天物,只因其不識伯衡這大明英杰也!”

孫承宗回味口中余韻,忽的輕笑,“陛下有理,是這茶不識英杰。”

徐承略面對調(diào)笑,反倒放松許多,“臣惶恐至極!”言罷,亦輕輕啜了一口。

“如何?”崇禎好奇問道,孫承宗手捋銀髯,以目待之。

徐承略舌尖打轉(zhuǎn),茶湯入喉,贊道:“茶湯入口如“巖泉漱石,松風(fēng)入懷”。”

“妙。”

“哈哈~”

徐承略沒想到崇禎的平臺召對是在如此輕松的氛圍開始。

接下來,君臣三人就軍政、民生,尤其是后金,進入深度的探討。

炭火在銅爐里爆出青煙,崇禎手里的茶盞已是續(xù)上了第七杯茶水:

“卿家所言“以人命換人命”,可是出自《吳子,勵士》?”

“非也。”徐承略手中茶盞放于案上,

“《漢書》載李陵以五千步卒抗匈奴八萬騎,雖矢盡道窮,猶斬首萬余。”

少年蘸茶湯在案上劃過,恰似一條血線,

“今大明子民千萬,若十中取一效李陵,與后金以命換命,哪怕是以五換一,后金……”

孫承宗突然咳嗽,袖中滑落半片焦黑塘報:

“崇禎元年朝廷財政收入326萬兩白銀,扣除前一年虧空后實入200萬兩。

僅遼東軍餉當年就需327萬兩,朝堂已是入不敷出。

若依伯衡之言,最先撐不住的怕是大明!”

“平臺”之內(nèi),頓時死寂,唯余爐中炭火‘噼啪’爆裂,似在灼烤著大明的命脈!

崇禎的織金斗篷無風(fēng)自動,忽將《九邊兵備冊》重重合上:

“朕就是拆了奉先殿的金磚,也要先給徐卿湊出一萬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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