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疙瘩瘟
書名: 挽明:從揚州十日開始再造乾坤作者名: 寧二郎本章字數: 3000字更新時間: 2025-06-09 08:00:00
此舉自然是大量的得到了地主們的支持和好感,上一秒還被闖軍弄得家破人亡跪地求饒的地主們僅僅過了一個月,再次翻身變主人了……
不過倒不是意味著只有地主階級,很快多爾袞宣布崇禎年間的田賦政策也全部廢除,一切按照萬歷年間的冊籍征收,包括崇禎年間加征的遼餉、剿餉和練餉。
取消戶籍政策,將明朝入籍匠籍的匠人們全部放還,甚至于連衛所兵丁也一并取消,將衛所軍士改為屯丁,缺額也將“永不勾補”。
這一切看似正義又正確,似乎是新朝初立,一片欣欣向榮,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朱慈烺挑起車簾向外面張望著,自從出了山西境后,朱慈烺就換上了馬車,高起潛他們肯定是不敢讓朱慈烺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朱慈烺自己也當然不會找不痛快。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朱慈烺一時間心中也百感交集。
北京城,前世的他來過不知道多少次,而今生的他甚至一輩子都是在這個城市里度過的。
然而再一次見面,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知道是出于對明末清初的北京城的好奇,還是對故去事物的懷念,朱慈烺挑著簾子看了許久。
直到穆虎腳步匆匆的上前對朱慈烺低聲道:“小爺,京城已為韃虜所占,高公公在京城聯絡好的那位黃士俊黃大人提前示警,況且都中如今并不太平,黃大人表示京中尚有患‘疙瘩瘟’者,唯恐小爺有什么意外。”
朱慈烺看著眼前的北京城緩緩的點頭,不免也是心有余悸,所謂疙瘩瘟,換一個名字大家反而更熟悉:黑死病!
也就是肆虐了整個歐洲中世紀幾百年,令人嘆之色變的鼠疫,自崇禎七年開始在京師橫行,十年間肆虐京畿河北河南山西山東。
前世朱慈烺讀過一位明史教授的著作《鼠疫,戰爭與和平》里面以極其翔實的資料完美的復刻描繪了當時人們所經歷的這場末日災變。
患病者飲食不進,目眩作熱,嘔吐如西瓜敗肉,且一人感染,全家皆染,闔門皆歿,有十室九空戶丁盡絕而無人收斂,京師九門日出萬棺,擁堵不堪!
根據后人粗略的估計,這場席卷了整個華北的大瘟疫保守估計造成了超千萬人死亡,僅是京師一處,便死亡超過了二十萬人。
致使京師白日無人,些許行人匆匆掩面而過,一至夜晚反倒是鬼影幢幢,滿街哭聲!
此病發病之急,旦發夕亡,有旅居京師者稱:“黎明各門擁塞千棺,黃昏時街衢人鬼相雜。”
一化名“花村看行侍者”的遺民在自己的筆記中記載了目睹耳聞的幾件事尤其讀之生畏:“有官員同僚對坐飲茶,話未及兩句,堂下侍者家眷已死十三人,而對坐者亦死,嚇的那官員立時瘋了跑了出去。”
“兩人騎于馬上聊天,一人出言另一人未答,轉頭看時那人已殞于馬鞍,手猶揚鞭奮起。”
“有富紳闔家而死者,兩偷竊入,未及出,皆死于繩上。”
這場瘟疫一直持續到了崇禎十六年冬天,才稍微緩解了幾分,然而在崇禎十六年春天,也就是前幾個月,再次爆發。
傳聞有個福建來的候補知縣會用刺血法治療此病,然而此人已經死于闖軍入城的動亂之中了。
即使是活著,朱慈烺也覺得有些不靠譜,畢竟從病情分析來看,大多數后世的流傳病學家都認為這場鼠疫應當是腺鼠疫和肺鼠疫的結合體,用中醫的刺血法能治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與其說是刺血法,朱慈烺更愿意相信那個福建人是和他一樣不走運的穿越者,又恰好是個醫學高材生能自己制備鏈霉素,說是刺血法實則是打針……
這場瘟疫使得青蠅大如棗,而人反倒是形銷骨立,尤其是京師守軍更是衣裝狼狽等于乞兒,闖軍至城下,督師長官鞭起一人,一人復躺,幾乎沒有一個能成建制形成戰斗力的軍隊。
原本京師的兩萬七千匹馬,現如今能投入戰斗的只剩下不到一千匹了,京營徹底失去野戰能力只能固守城墻,就這,能守住兩天,朱慈烺都得夸他們有戰斗意志……
自崇禎元年開始,先是水災鬧了幾年,再然后是鼠疫,一直綿延到了崇禎十三年,蔓延整個華北華東地區的蝗災,接著是漕河干枯,黃河水竭,長江冰封,廣東飄雪,崇禎十四年的旱災,十五年的鼠疫,十六年的蝗旱并行……
黨爭,腐敗,貪污,氣候異常,旱災,水災,蝗災,農民起義,還有千年難得一見的鼠疫大流行……
大明朝不亡,沒有天理啊。
這也同時意味著,崇禎是將什么樣的一個爛攤子丟給了他,就這艘破船,崇禎縫縫補補還能勉強開個十七年,而自己一上手要考慮的不是怎么開,而是該怎么修……
“小爺圣體為重,黃大人稱境內疙瘩瘟多有泛濫,只恐小爺昔日久居深宮之中,不勝瘟疫。”
“故而高公公的意思是咱們就不要進京城了,還是先行前往京師碼頭,直接自碼頭離開京畿。”
朱慈烺點點頭卻又問道:“那黃士俊是……”
穆虎對朱慈烺拱手道:“乃是萬歷三十五年狀元,先帝時進柱國,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師,黃大人本是要自行南下的,只是高公公一說是為小爺泊海,黃大人便將船讓與小爺了。”
朱慈烺聞言有些憂慮了起來:“此人堪可信嗎?”
穆虎聞言也有些摸不準,只能答道:“若高公公所薦,應當是無憂,小爺盡可寬心,便是果真有什么不對,卑下也會立刻策馬送小爺離開京畿。”
朱慈烺依舊有些憂慮:“若是將船隊讓與我們,那這位黃大人又該如何南下?”
穆虎聽朱慈烺這樣一說,臉色不由得和緩了些許:“黃大人乃是廣東順德人,是不愁認識船老大的,殿下請寬心。”
朱慈烺這才點點頭,于是穆虎便拉過馬車,一行浩浩蕩蕩的朝著碼頭的方向去了。
也幸虧朱慈烺趕得巧,若是早來一日,多爾袞還沒有來得及整肅軍紀,那么朱慈烺這么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是肯定要被那些清軍按下,自然少不了一頓盤剝,到時候朱慈烺的身份是一定會暴露的。
等到了碼頭上,基本上也算是遠遠的城郊了,朱慈烺也就不在乎暴露與否了,一方面也是心焦,便站在車轅上遠遠的望著。
只見運河上盡皆是來往的商船客船,有條件一些的大家族直接包下了整條船,而更多的則是逃難的百姓,擁堵在碼頭上動也不能。
朱慈烺也只能是一陣拍著車壁嘆息著,而就在不遠處,朝鮮使臣申厚載反倒是比他這個太子還要得意。
朝鮮早就在崇禎九年朝鮮人自稱的“丙子胡亂”之后就成了大清的屬國了,所以清軍自然不會難為他,申厚載一說要回國,清軍也就放他走了。
當然,申厚載自然不是一個人的,此時他正在船艙內和好友陳名夏一起對飲,兩人皆是有幾分半醉了。
到了酒酣之時,陳名夏難免放聲大哭:“國朝之仇尚且未報,如今再遭腥膻,國家的前途到底在何處啊!”
申厚載也是喝多了,便是和陳名夏抱頭痛哭:“大明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要承受蠻夷的鐵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大明的光輝,此生又能否重逢在北京城!”
陳名夏與申厚載抱頭痛哭,申厚載哭訴道:“昨日弟于路畔,見上國之民盡皆為胡虜強逼剃頭,有不從者,當場砍死,從者見我衣冠,跪地抓著我的下擺失聲痛哭曰‘我有何罪,竟遭此難’!”
“弟當時聞聽,真真是心如滴血!恨不能當場痛哭!卻又,卻又……”
陳名夏也是一抹眼淚咬牙恨道:“漢家江山竟為胡虜踐踏!豈可輕易剃發!寧可掉頭!我陳名夏,寧死不失氣節!”
申厚載大叫了一聲好,當下又要舉杯為陳名夏祝酒,兩人端起酒杯來,陳名夏抬頭看去,卻是不免渾身一震,只見船艙外朱慈烺站在車轅上的身影直接映入了陳名夏眼簾。
陳名夏大驚失色,急忙的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已不見了朱慈烺身影,陳名夏一陣納罕。
申厚載見狀便是急忙問道:“兄長怎么了?”
陳名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似見太子,一轉眼竟又沒了,真是奇哉怪也!”
申厚載順著陳名夏的視線看去,除了洶涌的人群之外什么也沒看到,只能是又勸陳名夏:“尊兄過飲眼花了!”
陳名夏有些驚疑不定,只是再怎么看也不見,再加上此時船也要開了,陳名夏也只能是點點頭:“想必是如此。”
申厚載便是又一陣抹淚:“想必是尊兄一時傷心過度,太過于悲傷,才會日思夜想,竟幻視太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