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保命！頑抗殺頭！”

“投降保命！頑抗殺頭！”

數(shù)十萬清軍震天呼喝，將揚州城上的眾人喝的面色慘白……

整個揚州城都籠罩在這聒噪的魔音震懾之下，城墻上的一眾文武面色難看心思各異，而城墻下的揚州百姓們或是叫罵不斷，或是面露憂色，那此時已經(jīng)躲進了任民育為難民準備的帳篷內(nèi)的小女孩兒瑟縮在母親的懷抱下：“娘，我怕……”

她娘親急忙的抱住她：“別怕，史督師會打跑這些壞人的……”

可是這般說著，她自己也是面露憂懼之色的看向城墻上，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她們的命運，早就由不得自己抉擇了。

揚州大牢內(nèi)，朱慈烺盤腿坐在床上，似乎是在入定一般，此時大牢內(nèi)只有他和張?zhí)於魅~英，張?zhí)於髀犞请[隱約約的聲音，頗為憤恨的狠狠錘了兩下墻壁：“娘的！狗叫什么！”

葉英拉了拉他，張?zhí)於鬟@才憤憤的轉頭看向朱慈烺，急切的上前幾步，最后卻還是頓在大牢前，沒敢對朱慈烺說些什么。

“老栓叔，狗韃子是不是要攻城了？”

“別瞎說……”

那老人拉了拉半大的少年，而兩人身后一個潑皮無賴一般的卻是敞著懷躺在草堆上，冷笑一聲：“要我說，不如出去殺個痛快，死在韃子刀下，總好過死在自己人刀下！”

說著那破皮瞥了一眼遠處的牢房，嗤笑一聲，卻也不敢多說什么了。

朱慈烺緩緩的睜開了雙眼，本來被葉英攔住的張?zhí)於饕姞畲笙玻泵ι锨芭手鴻跅U：“殿下！咱現(xiàn)在該咋辦啊！您給個話吧！”

朱慈烺聽著耳邊的聲音，似乎是微微側耳闔眼，微笑著只回了一個字：“等。”

張?zhí)於髀勓砸魂嚧诡^喪氣：“還等啊……”

朱慈烺嘴角挑的更向上了：“一年的時間都等過來了，難道還差這時候不成么？”

朱慈烺面上雖然始終溫和，但是只看他手中越發(fā)焦躁的搓弄的玉蟬便知道，此時的他也遠遠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泥菩薩！

不過越是到了這個時候，朱慈烺越是要強行將自己的情緒給穩(wěn)定下來，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的心中不斷的似乎是在勸張?zhí)於鳎炙坪跏窃趧褡约骸?

再等等，等等！

胡尚友和韓尚諒站在城墻下面，就在二人的面前，面色惶急的史德威和劉肇基攙扶著揚州城如今唯一的頂梁柱史可法顫顫巍巍的走了。

胡尚友不得不感嘆了一聲：“這史督師……不會是讓清軍給嚇尿了吧？”

韓尚諒瞪了他一眼，隨后沉默片刻，卻是也不免譏諷的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胡尚友頗為詫異的看著他，韓尚諒自然看出來了這個跟他從四川一路殺到這里的老伙計的意思了，于是嘿嘿一笑：“跟那幫禮賢館的書生學的。”

胡尚友聞言冷笑一聲：“你倒是有這個閑心，大禍臨頭了，反倒是喝上墨水了，下去給你老韓家列祖列宗長臉么？”

韓尚諒看出了胡尚友的焦慮，卻并不在意的對他一笑：“誰說咱們就一定是死到臨頭了？”

胡尚友轉頭看了一眼韓尚諒，看著他似是而非的笑容，不由得怔了一下……

“督師！”

史德威攙扶著史可法回到了府衙之內(nèi)，而此時揚州城內(nèi)的大小官員也都擠在此處，看著史可法這樣回來了，不由得皆是大驚失色。

任民育更是上前擔憂的看著史可法：“督師您這是……”

現(xiàn)如今整個揚州城可就靠著史可法這一個主心骨呢，要是他倒了，那后面兒指不定還多大的麻煩，所以他們都是頗為的擔憂史可法的情況。

史可法也清楚，然而此時心亂如麻的他卻沒心思安撫眾人了，只是在史德威的攙扶下進了書房，同時只丟下一句話：“出去。”

眾人面面相覷，史德威則是急忙大叫道：“出去！都先出去！”

文武百官無奈，只能是對史可法行禮之后各自出去了，現(xiàn)如今城內(nèi)亂糟糟的一堆事兒，他們也只能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先行離開了府衙。

史德威和劉肇基卻依舊站在書房內(nèi)，兩人看史可法癱坐在椅子上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猶豫了一下，也是準備拱手告辭。

誰料史可法卻伸手攔住了兩人，隨后示意史德威上前，史德威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在史可法的示意下攙扶他起身。

史可法顫抖著緩緩起身，史德威跟隨史可法這么久，還從未見過史可法如此失態(tài)，不由得眼中含著淚水的低聲對史可法道：“義父，保重啊。”

史可法微微喘息著緩緩點了點頭，隨后在他的攙扶下走到了一旁的書架前面，顫顫巍巍的伸著手指指著書架上的一個木匣子。

劉肇基見狀急忙上前代替史德威將那木匣子拿了下來，雙手捧著遞給了史可法。

史可法抱著匣子緩緩的坐回了椅子上，顫抖著的手緩緩撫摸著木匣，眼中滿是絕望和悲壯。

史可法顫抖著打開來木匣，劉肇基和史德威看時，只見里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幾封書信。

兩人不由得有些詫異的對視了一眼，隨后史可法將其中的書信拿出，對著史德威將手上的書信一封封的遞給他：“我已決意，死守揚州……”

史德威和劉肇基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一喜，隨后又是涌現(xiàn)出了一種悲壯的神色，劉肇基急忙單膝跪地抱拳道：“督師有如此壯志，麾下將士又焉肯不賣死力？愿與督師同守揚州！”

劉肇基和史德威都是跪下行軍禮：“愿隨督師，死守揚州！”

史可法卻是緩緩搖頭，神色憒然：“清軍鋒芒畢露，軍容嚴整，儼然神兵！而其尚未攻城，城內(nèi)已是人心盡去，收拾不來，我又拿什么來守城？揚州……必失！”

劉肇基和史德威愕然的看著史可法，兩人竟不知尚未開戰(zhàn)，而史可法竟已悲觀若此！

劉肇基剛要上前反駁勸慰，史可法卻是緩緩擺手：“雖如此，為人臣者，當效死節(jié)，萬不可失貞！故而我已決意，揚州，便是我埋骨之處！城破之日，便是我奉先帝于九泉之時！”

“督師！”

劉肇基哭著上前，而史可法則是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史德威一一介紹道：“此一封，為我之遺折，你當替我奉于御前，已全我人臣之節(jié)。”

史德威接過書信，雙膝跪地的上前含淚看著史可法：“義父！”

史可法伸手撫摸著史德威的頭發(fā)，兩人對視，也是落淚不止，卻又強打精神，接著將接下來的幾封書信一一付與史德威：“這一封乃是家書，我一生仕宦大明，無妻無子無兒無女，只有家中老母，自我出仕以來，再未蒙面，更不曾盡孝于榻前，此時想來，心中悲徹，不能……”

史可法掩面大哭：“不能自已啊！”

史德威和劉肇基皆是低頭垂涕，史可法緊接著對史德威道：“雖另有幾封書信托于昔日友人，更兼同僚，萬望我死之后，一則為國復仇盡忠，二則代為照拂老母，然料其終究難以承擔。”

說著史可法看著史德威雙手扶著他哭泣道：“龍江，你我相識多年，情同父子，我今死國，難道你就不能為我而活么？”

史德威抬頭看著史可法大哭，史可法則是急切的道：“我所憂心者，只有一個家中老母，龍江，你可愿認我作父，替我照料母親？繼承我的家業(yè)遺志，我不負大明，你也不要負我啊！”

史德威趴在史可法膝上大哭，聞言抬起頭看著史可法哭訴道：“我雖有此心，只是德威生于江南士紳耕讀之家，家中尚有父母健在，焉能背棄，而，而認督師您為父親？”

史可法失望的閉上了雙眼，一旁的劉肇基哭著對史德威道：“督師如今已經(jīng)要為大明盡忠了，連自己的家人尚且不能兼顧，龍江！督師對你何等照拂提拔大恩！且又為義父義子，如今你舍得辜負相國嗎！”

史德威聞言，心中愧然，后退幾步，對著史可法便是叩首大叫道：“父親！”

史可法心中大悲，上前父子二人相擁哭泣：“好！好兒子！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父子抱頭大哭許久，史可法方才是繼續(xù)將剩下的書信托付給史德威：“此為付與家母的，此為付與夫人的……我自出仕，家中一切皆仰仗夫人操持，卻至今未曾有過只言片語道謝，如今，如今也只能……盡書于此了！”

史德威哭著默默的接過書信記下，而史可法緊接著又是拿出幾封書信：“此為付與虜酋多鐸的，萬望我死之后，其能有好生之德，勿要因我，牽連怪罪于揚州百姓，擅造殺機。”

剩下的幾封便是交給族中的兄弟叔伯的，無外乎也都是些希望自己死后他們能保存家業(yè)，代為照料母親之類的話。

將這些書信全都交給史德威，一一讓他記好之后，史可法方才是收起了眼淚，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道：“我死之后，希望能葬于太祖高皇帝身邊，若是不能，就將我葬在梅花嶺吧。”

說著史可法眼中帶著幾分懷念的輕輕吐息：“昔日朋友同學，少年時候，聚游梅花嶺，那等梅花似血，燃遍山野的景象……真想再看一看啊。”

史德威和劉肇基低頭垂淚，史可法反倒是情緒漸漸恢復了過來，起身又飽蘸濃墨，頃刻間在紙上寫下：“可法受先帝恩，不能雪仇恥，受今上恩，不能保疆士，受慈母恩，不能備孝養(yǎng)，遭時不造，有志未伸，一死以報國家，固其分也，獨恨不從先帝于地下耳！”

史可法自己看了，遞給史德威：“此為我史可法之罪己書，也是我最后的遺言，我死之后，你將其帖于揚州城門之上，也叫世人知我史可法……”

史可法有些哽咽的癱坐在椅子上，掩面道：“是何等的罪人！”

“督師……”

史德威和劉肇基上前幾步想要勸慰，史可法卻是擺擺手：“我累了，你們……去吧。”

劉肇基和史德威對視一眼，只能是低下頭應了一聲，兩人臉色頗為沉悶的出了史可法的書房。

并肩走了半晌，氣氛頗為的凝滯沉悶，不管是史德威和劉肇基，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此時月光如洗，照在庭院之中，萬里無云的好天氣，不需要燭火，兩人光靠著月光都能看到對方的臉。

慘白的一張臉……

劉肇基突然頓住了腳步，史德威竟也默契的同時頓住了腳，兩人都是沒有說話。

春夜的萬物尚未復蘇，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微風輕輕拂動兩人的發(fā)絲，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肇基率先打破了這個沉默：“你們說的對，督師……”

劉肇基哭的有些紅的眼中此時卻閃爍著一種決絕的神色，他緊緊的抿著嘴，臉上帶著幾分剛毅和破釜沉舟的銳氣：“已經(jīng)不再適合指揮了！”

史德威面色一肅，他低頭默默的看著懷中的木匣子，只能看到他堅毅的下半張臉：“那按照你的意思呢？”

劉肇基轉頭看向史德威，一字一句道：“迎奉太子！登城督戰(zhàn)！”

史德威猛然抬起頭和劉肇基對視著，雙眼微瞇的沉聲道：“你當著我的面說要兵變，就不怕……”

劉肇基坦然的看著他：“城破，也是一死！”

史德威沉默著，過了不知道多久，方才是沉聲道：“什么時候動手？”

劉肇基抬頭看了一眼月亮：“就今晚！”

“我去調(diào)動親兵出府維穩(wěn)，你若是動手，就鳴金三聲……會有人幫你。”

“我立刻派親兵出城前往忠貫營和何剛聯(lián)絡，城外軍隊有忠貫營看守，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今晚子時，更聲一響，立刻動手！”

“里應外合，一炷香，奉太子登城！”

兩只大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兩人近在咫尺的對視著對方的眼睛，雙方都是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抹決絕的神色。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