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的月光傾灑而下,在青石板路上鋪就一層銀白,清晰地映出裴硯和沈疏桐交疊拉長的身影,那身影宛如兩柄出鞘的利劍,劍鋒遙指巷口那頂不祥的青呢小轎。
月光清冷,帶著絲絲寒意,觸碰到皮膚上,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轎簾后的龍紋燭臺閃爍著昏黃的光,投下幢幢暗影,仿佛蟄伏著擇人而噬的兇獸。
那搖曳的燭光,似是被無形的手撥弄,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驚心。
更夫的梆子聲與“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聲,被夜風送得悠遠。
夜風帶著刺骨的冷意,如針般扎在臉上,那聲音聽起來縹緲而虛幻,卻絲毫不能驅散此地的詭譎寒意。
繡坊方向追來的七八條提刀人影,在月光下如同索命的鬼魅。
他們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急促而沉重。
為首那頭目臉上蜈蚣般的刀疤在火把映照下猙獰扭曲,殺氣騰騰,那跳動的火光,散發出熾熱的溫度,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裴硯深吸一口冰涼的夜氣,夜氣冰冷而潮濕,順著鼻腔灌入肺部,壓下因“聽魂”而隱隱作痛的額角。
他手中緊握著那半塊碎瓷片,邊緣的鋒利抵著掌心,帶來一絲清醒的刺痛,那刺痛從掌心蔓延開來,讓他的神經瞬間緊繃。
身旁的沈疏桐已將腰刀抽出寸許,刀鋒在月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眼神銳利如鷹。
刀身散發著絲絲寒意,仿佛能凍結周圍的空氣。
“看來,拔牙之前,還得先剪除爪牙。”裴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他慣有的、在危急關頭反而愈發明顯的戲謔。
沈疏桐沒有回應,但緊抿的唇角和微微前傾的身姿,已表明了她的戒備與殺意。
巷戰,對她而言并不陌生。
就在那伙人即將沖出巷道,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另一陣更為密集雜沓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的呵斥,從繡坊更深處傳來。
腳步聲嘈雜而混亂,呵斥聲粗獷而兇狠,仿佛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火光陡然多了數倍,將半條街巷都映得如同白晝。
火光熾熱而明亮,烤得人臉上發燙。
“是方漸同!”沈疏桐的瞳孔驟然收縮,她聽出了那個熟悉而憎惡的聲音。
裴硯心中一凜。
方漸同,繡坊主人,北黨高層,更是與二十年前懸鏡司滅門案脫不了干系的關鍵人物。
他竟然親自帶人追出來了!
這意味著,他們手中的這本藍綢賬冊,其分量遠超他們的預估。
“賬冊!”裴硯當機立斷,“先藏起來!”
他環顧四周,目光飛快地掃過墻角堆積的破舊什物,最終落在不遠處一截斷裂的石階之下。
那石階邊緣生滿了青苔,青苔毛茸茸的,觸手滑膩,底下有一個不大的空洞,恰好能容納一卷書冊。
“疏桐,掩護我!”
話音未落,沈疏桐已橫跨一步,刀光如匹練般卷向最先沖近的兩個打手。
刀身劃破空氣,發出“呼呼”的聲響,那凌厲的刀風,吹得人臉頰生疼。
她身形迅捷,招式狠辣,刀刀不離對方要害,瞬間便逼得那兩人手忙腳亂,連連后退。
裴硯則趁此空隙,矮身竄到斷裂石階旁,飛快地將懷中用油布包好的賬冊塞入石階下的孔洞,又抓了幾把碎石塵土掩在洞口。
做完這一切,不過眨眼功夫。
此時,方漸同已帶著大批人手涌出了巷口,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正是方漸同,他身著暗色錦袍,面色陰沉如水,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裴硯和沈疏桐。
那錦袍的質地看起來光滑而厚重,在火光的映照下,隱隱散發著一股威嚴的氣息。
他身后,是數十名手持兵刃的護院家丁,將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裴司刑,沈捕頭,真是好雅興,深夜至此,莫非是來欣賞老夫這繡坊的夜景?”方漸同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仿佛從九幽地府傳來,那聲音低沉而陰森,讓人不寒而栗。
裴硯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方大人說笑了。我與沈捕頭只是恰巧路過,聽聞此地有異動,恐有宵小作祟,這才進來看看。倒是方大人,如此興師動眾,莫非是府上失竊了什么要緊的東西?”
“哼,裴司刑倒是伶牙俐齒。”方漸同冷笑一聲,“老夫丟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把東西交出來,老夫或許還能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方大人這話從何說起?我們不過是誤打誤撞,若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海涵。”裴硯一面周旋,一面暗中觀察四周,尋找脫身之機。
那頂青呢小轎依舊停在遠處,紋絲不動,轎中的人,究竟是誰?
沈疏桐則一言不發,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刀,全神貫注地戒備著。
那刀柄上的紋理,摩挲在掌心,給人一種堅實的觸感。
方漸同顯然沒有多少耐心,他眼中殺機一閃:“看來裴司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給我上!抓住他們,死活不論!”
一聲令下,周圍的家丁護院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
刀光劍影瞬間將兩人吞沒。
沈疏桐首當其沖,她刀法凌厲,每一刀都簡潔有效,專門攻敵破綻。
一時間,竟無人能近她身側三尺。
刀身與敵人的兵器相交,發出“鏗鏘”的碰撞聲,火花四濺。
裴硯則依仗著靈活的身法,在人群中閃轉騰挪,手中那半塊碎瓷片在他指間翻飛,時不時劃向敵人的手腕或眼睛,雖不致命,卻能有效遲滯對方的攻勢。
碎瓷片劃破皮膚,發出細微的“嘶啦”聲。
然而,對方人多勢眾,又是早有準備,兩人漸漸感到壓力倍增。
裴硯的肩頭被一名家丁的刀鋒擦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那血的溫熱,順著肌膚流淌,帶來一陣刺痛。
沈疏桐的發髻也被打散,幾縷青絲散落在額前,更添了幾分冷冽。
那青絲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撩動著她的臉頰。
方漸同站在包圍圈外,負手而立,臉上帶著一絲殘忍的微笑,仿佛在欣賞一場困獸之斗。
他似乎篤定,這兩個小輩今日插翅難逃。
“裴硯,那轎子……”沈疏桐在格擋的間隙,急促地低聲道。
裴硯心中一動,那頂轎子從始至終都透著一股詭異。
他一邊躲閃,一邊凝神細聽,試圖從轎中捕捉到任何一絲魂魄的余音,但四周喊殺聲震天,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喊殺聲震耳欲聾,如滾滾雷聲在耳邊轟鳴。
就在這時,裴硯注意到方漸同的目光不時瞟向繡坊內院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心中警鈴大作,難道繡坊之內還有埋伏,或者更重要的東西?
“進繡坊!”裴硯當機立斷,對沈疏桐喊道。
與其在此地被慢慢消耗,不如沖入繡坊,或許還能找到一線生機。
那本賬冊既然是從繡坊的密道中得來,說明繡坊內部結構復雜,更利于他們擺脫追兵。
沈疏桐毫不猶豫,刀鋒一轉,硬生生殺開一條通路,兩人并肩向繡坊大門沖去。
方漸同臉色微變,似乎沒料到他們會反其道而行之。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進內院!”他厲聲喝道。
繡坊的大門本就未關嚴實,兩人合力一撞,便沖了進去。
院內果然也是一片混亂,幾個家丁正手忙腳亂地傳遞著水桶,似乎先前裴硯他們逃脫時引發的小火情還未完全撲滅。
水桶碰撞的聲音“砰砰”作響,水濺落在地上,發出“滴答”聲。
裴硯和沈疏桐顧不上這些,徑直穿過前院,向著記憶中阿菊魂魄提及的染布間方向奔去。
他們知道,必須盡快甩掉方漸同的人,然后取回賬冊,再設法離開。
然而,當他們沖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門時,卻發現那里早已被數名手持勁弩的護衛把守。
寒光閃閃的弩箭,對準了他們。
弩箭散發著金屬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栗。
“裴司刑,沈捕頭,你們以為還能逃得掉嗎?”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裴硯和沈疏桐猛然回頭,只見方漸同帶著大批人手,已經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前有強弩,后有追兵,他們再次陷入了絕境。
“方大人真是看得起我們。”裴硯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喘息著說道,“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沒拿。”
“死到臨頭還嘴硬!”方漸同眼中兇光畢露,“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了!放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繡坊內院深處,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銅鑼聲,緊接著是雜亂的呼喊:“走水了!走水了!染料庫那邊也著火了!”銅鑼聲尖銳而刺耳,呼喊聲慌亂而嘈雜。
方漸同臉色大變,染料庫是他存放重要“貨物”的地方,一旦失火,損失慘重。
他猛地回頭望向內院深處,只見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火光的熾熱撲面而來,濃煙帶著刺鼻的氣味,嗆得人咳嗽不止。
“怎么回事?!”他厲聲喝問。
趁著方漸同等人心神被大火吸引的瞬間,裴硯眼中精光一閃,他低聲道:“疏桐,跟我來!”
他記得,之前逃離的那條地道入口,就在染布間附近的一口枯井旁。
雖然那條地道可能已經被發現,但此刻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兩人身形如電,趁亂從一側繞過那些持弩護衛,向著記憶中的方向沖去。
方漸同反應過來,怒喝道:“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喊殺聲再次四起。
裴硯和沈疏桐沖到染布間附近,果然看到那口枯井。
井口已經被幾塊大石板封住,旁邊還有人看守。
“看來此路不通了。”沈疏桐眉頭緊鎖。
裴硯目光急轉,突然,他注意到染布間側墻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著一些廢棄的布料和雜物。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上前,撥開那些雜物,墻角赫然露出一扇極不起眼的小木門,門上積滿了灰塵,顯然許久未曾開啟。
那灰塵輕輕一觸,便揚起一片,帶著陳舊的氣息。
“這里!”裴硯心中一喜,他曾在翻閱大理寺關于繡坊的舊檔時,隱約見過一張潦草的內部構造圖,上面似乎標記過這個位置。
兩人合力推開小木門,一股霉腐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氣息刺鼻而濃重,讓人忍不住皺起鼻子。
門后是一條狹窄幽深的暗道,僅容一人勉強通過。
暗道的墻壁是粗糙的石頭,觸手冰涼且凹凸不平,時不時有水滴落下,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節奏緩慢而沉悶。
“快!”
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鉆了進去。
沈疏桐在前,裴硯斷后,迅速將小木門從內部掩好。
暗道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腳下高低不平,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霉味。
裴硯從懷中摸出火折子,吹亮了,微弱的火光勉強照亮前方數尺的距離。
火光搖曳不定,投下的影子也跟著晃動,讓人心里發慌。
“這條路……通向哪里?”沈疏桐的聲音在狹窄的暗道中顯得有些發悶。
“不知道,但總比落在方漸同手里強。”裴硯沉聲道,“小心腳下。”
暗道曲曲折折,不斷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底深處。
兩人只能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前進。
那彎曲的通道,讓他們的身體不得不扭曲,壓迫感十足。
身后,隱約能聽到地面上傳來的嘈雜聲和方漸同氣急敗壞的怒吼,顯然他們已經發現了這條暗道。
嘈雜聲和怒吼聲順著暗道傳來,顯得模糊而遙遠。
“他們追來了!”沈疏桐聽力敏銳,低聲道。
果然,片刻之后,暗道入口處傳來了撬門和撞擊的聲音。
撬門聲尖銳刺耳,撞擊聲沉悶有力。
方漸同的人也進入了暗道。
時間變得無比緊迫。
兩人加快了腳步,火折子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他們凝重的臉龐。
暗道似乎沒有盡頭,空氣也越來越稀薄,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那稀薄的空氣,讓他們的胸膛仿佛被巨石壓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刺痛。
就在他們感覺體力快要耗盡,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前方隱約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還有……流水的潺潺聲?
“出口!”裴硯精神一振。
兩人奮力向前,那光亮越來越清晰。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沖出暗道,看到前方似乎是一個天然溶洞的出口時,頭頂突然傳來一陣“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緊接著,是石塊和泥土簌簌掉落的聲音。
碎裂聲清脆而急促,掉落聲沙沙作響。
裴硯心中一緊,抬頭望去,只見暗道頂部的土石結構正在快速崩裂,大塊的石板和泥土開始塌陷。
“不好!暗道要塌了!”
轟隆隆——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暗道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地龍翻身。
崩塌聲震得人耳鼓生疼,灰塵彌漫在空氣中,嗆得人無法呼吸。
崩塌正在從他們身后迅速蔓延過來,煙塵彌漫,碎石如雨點般砸落。
那煙塵帶著刺鼻的土腥味,碎石砸在身上,傳來陣陣劇痛。
那即將到達的出口,在搖晃的視野中,仿佛也變得遙不可及。
隨著暗道的崩塌聲越來越近,裴硯和沈疏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他們沒有片刻遲疑,奮起余力,向著前方那唯一的生機,那搖曳不定的光亮,狂奔而去。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