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接過酒壺，小酌一口，稱贊道：“不錯，能讓人記住的味道！”

齊源拱手道，“合三太子口味便好。”

“地方山神，還沒有去東岳府君登記在冊吧。”

“花果山地界人煙稀少，一般是百年述職一次，稟報地脈變遷，所以未曾前去。”

“山神印可曾帶著？”

“在！”

“喚出來與吾瞧瞧！”

齊源照做，只見白虎鎮(zhèn)煞印懸于半空，哪吒點點頭，示意他收回，齊源便又收了回去。

土地爺見他二人相談甚歡，懸著的那顆心才放下，自從這位兇神來他這小廟候著，他這神經便一直緊繃著。

哪吒目光從山神印上移開，又飲了一口酒，看似隨意道：“這花果山地界，近來可是干旱得緊啊。”

土地爺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忙不迭地應和：“上神所言極是！傲來國連年大旱，顆粒無收，小老兒的廟都快被渴死的流民拆了……”

哪吒打斷土地爺的訴苦，視線落在齊源身上，語氣平淡：“那潑猴鬧了龍宮，四海龍王告上天庭。玉帝震怒，下旨斷絕傲來國雨水三載，花果山，首當其沖。”

他頓了頓，看著齊源的眼睛，“天庭法旨：轄地神靈，膽敢擅動神職、私布云雨者，必遭天罰，形神俱滅。”

齊源神色恭謹，應道：“小神謹記天規(guī)，絕不敢犯。”

哪吒掂了掂手中酒壺：“話已傳到，你二人好自為之。”話音落，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見。

廟內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土地爺攤著手：“完了……全完了……這下可如何是好啊，齊小子？”

齊源望著哪吒消失的方向，眉頭微鎖，沉默不語。

愿力香火是土地法力的根本來源，若若無人祭拜，輕則神力衰弱，根基動搖，重則神職崩塌，職能癱瘓。

他早在剛才就想好了對策，便安慰道：

“您別沮喪，三太子剛才說的是不允許我們擅動神職，卻沒有提到內求，據我感應，這地界地下水頗為豐富，如果能稍加利用的話，事情還有轉機。”

土地爺抬起頭，眼中的光突然又暗淡下去，“可是不動用神職，你又怎么能感受到哪里有水源呢？”

“山人自有妙計！”

齊源在香爐中整整上了三柱柏香。

幸虧他身上時常備著香，這段時間，他老人家應該能過得舒坦點。

齊源埋怨道，“您老為什么不早與我說呢？”

“誰知道你這小狼如此神通廣大，就連這三壇海會大神都與你有私交，小老兒算是白為你擔心了。”

土地爺鼻子輕嗅，那香悠悠地飄入鼻中，原本咳嗽的毛病立馬被治好了，臉色變得紅潤起來。

“依你心性，小老兒，我就怕你做出那違背天規(guī)之事，故才壓著。”

土地爺的擔憂對于山神來說的確是個大問題，但對于幺鼠來說，讓他尋個地下水輕輕松松。

齊源上前打開窗戶，喚出青女。

只見她腕間三鈴輕響，一縷純正乙木之氣化作一棵古松。

隨即有仙鶴自松柏落下，化為一童子，隨之而來的便是那端著盤子的幺鼠。

“道兄！還請吩咐！”

“麻煩鶴兄與幺鼠走一趟，在這傲來國地界尋一尋，有沒有比較深的地下河？”

“山神老爺放心，就交給我了。”

幺鼠聽到他終于有用武之地，顯得異常興奮，屁顛屁顛跟在仙鶴身后出了廟。

齊源別過土地爺，足下生風，不多時便回到了山腳那熟悉的鐵匠鋪。

爐火雖熄，余溫尚存，老工匠正佝僂著腰，仔細擦拭著幾件剛淬火完畢的農具，時而泵濺出火星。

“老人家！”齊源邁步而入，開門見山，“您先把手頭上的活放放，我有話與您說。”

老工匠聞聲抬頭，放下手中的活計：“咦！你不是去見土地老爺了嗎？怎的這般快就回來了。”

“您可曾見過，或是能打造一種水車？”齊源比劃著，“不是尋常灌溉的小水車，是要能深入地下，抽引極深之水，力道需大，能撼動一河之力的那種！”

老工匠聞言，愣了一下，苦笑搖頭道：“深井取水的水車倒是見過，但您說的這等能撼動一河之力的水車沒見過。”

他連連擺手，語氣篤定，“凡鐵鑄造，莫說引動地下河，便是深些的井，抽上幾日，那軸心、葉片也得磨禿了、扭斷了。

“地下暗流洶涌，其力何止萬鈞？尋常鐵木，沾水日久更要朽壞，哪里經得起這般折騰？此非人力所能及也。”

齊源眉頭微蹙，心中剛升起的希望被澆了一盆冷水。

老工匠的話在理，凡俗之物，確實難以承載地脈水力。

難道此路不通？

正沉吟間，卻見老工匠擦拭的動作忽然一頓。

他猛然看向正一旁錘打著鐵器的虎寅，欲言又止，他是想說那五金打造成的水車或許能承載此作用。

但又閉嘴了，他想道祖師出的考題是風車，二者雖有相似之處，然不可同日而語。

“唉！這緩解干旱之災，看來我得另想辦法了。”

“旱……旱災！！”

聽了此話，老工匠沉默良久，權衡利弊后，他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道：

“徒兒！從今日起為師教你做水車，那日的確是師父撞昏了頭，祖師怎會托夢于我呢，那五金便用來做個水車吧，你可答應？”

這一幕似曾相識，心魔突然涌上心頭。

虎寅仿佛看見那日兄長在他耳邊低語道：

“弟弟，這群妖王對虎嘯山垂涎已久，尤其是那混世魔王，為兄得為手下兒郎考慮，你可明白為兄的苦衷。”

虎寅怔了怔，還是回應道，“是，兄……師父！”

他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逆來順受，不爭不搶。

五金！

齊源也愣住了，他想起那日金蟬子所說的話，心里不禁懷疑那孽緣說的真的不是他與虎寅嗎？

他此刻有些恍惚，此時此分，恰如兩人結怨之時。

這次又是他話從口中，奪了虎寅的機緣。

上次是修仙九竅之一。

這次是成仙機緣。

上次是為了自保，這次是為了救眾生，可結果對他來說何其不公。

“您老當我沒說，五金并非唯一，我再去想辦法，虎寅的五金必須留著，本就是魯班仙師予你二人的！”

齊源突然想到了那四縷庚金之氣，或許它們也是那金屬塊說不定，

當于心井垂釣，便走出了鐵匠鋪。

恰在此時，清風微動，伴隨著一聲清越的鶴唳。

只見仙鶴童子翩然落地，化作童子模樣。

他身旁，幺鼠卻是一反之前的興奮，神色不太好看。

“道兄！”仙鶴童子面色凝重，拱手一禮。

幺鼠更是直接跳上前，聲音帶著哭腔：“山神老爺！找是找到了！那地下河，水量充沛得很，離地面最淺之處，約莫三十余丈深！”

“哦？這是好事啊！”齊源心中一喜。

“好什么呀！”幺鼠急得直跺腳，“壞就壞在這最淺之處！它…它不偏不倚，正好就在山腳下那個王家村里，最要緊的是，那地脈最薄弱的地方上面，蓋著的不是別處，正是村里香火最旺的魯班廟啊！”

“魯班廟？！”齊源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

仙鶴童子補充道：“正是，那廟宇雖不大，但根基穩(wěn)固，受王家村世代供奉，已然凝聚了不弱的匠神香火愿力。”

“更重要的是那里與地脈隱隱相連，若想從那里向下打穿三十丈取水，動土必損廟基，驚擾神祇。”

說著說著，他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魯班爺乃是工匠祖師，最重規(guī)矩方圓，若因取水毀其廟宇根基，觸怒匠神，這因果，只怕比擅動云雨也小不了多少！”

鐵匠鋪內，敲打生鐵的聲音驟然停了下來，只聽得見風吹嗚嗚聲。

老工匠抽著老旱煙，黑著臉沉默不語。

窗外，夜靜得像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