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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學費債

1980年 9月 1日,秋分后的第一場冷雨斜斜地切進瓦縫。陳空谷攥著皺巴巴的欠條站在教室門口,指腹反復摩挲著紙角上族長陳德貴的紅手印,油墨在雨水里洇出淺紅的淚斑。三年級教室傳來朗朗書聲,妹妹秀禾的童音混在其中,像片在泥水里掙扎的槐葉,脆弱卻執著地漂著。她的布鞋早已被雨水浸透,腳趾頭在破洞處凍得發紅,卻渾然不覺。

“陳空谷又來討饒了?“教導主任周明禮的旱煙袋敲在門框上,銅煙嘴磕出的火星濺在她補丁摞補丁的袖口,“上個月說拿構樹皮造紙抵學費,這個月呢?拿你爹的斷腿當借口?“教室里響起壓抑的嗤笑,后排男生王虎用鉛筆敲著搪瓷飯盒,節奏混著雨絲打在她發燙的耳尖上。王虎的父親是村里的殺豬匠,家境比陳家寬裕些,總愛拿陳空谷的貧窮開玩笑。

她盯著地面磚縫里鉆出的構樹嫩芽——那是去年冬天她偷偷埋在墻根的種子,此刻正頂著兩片灰綠的葉子,在水泥裂縫里顫巍巍地舒展。“周主任,等霜降后我去鎮上賣構樹膠,能湊夠......“話沒說完,欠條突然被奪走,周明禮對著欠條上的紅手印呸了聲:“族長擔保也不是免死金牌!再拖下去,你妹妹的課桌就要讓給能交現錢的娃了。“他的聲音里滿是不耐,仿佛在驅趕一個惹人厭的乞丐。

秀禾的哭聲從教室角落傳來。陳空谷看見妹妹攥著半截鉛筆,指節因為用力過度泛著青白,課本上的拼音字母被淚水暈成模糊的蚯蚓。她忽然想起暴雨夜后父親第一次試著拄拐,腋下磨出血泡卻笑著說“咱空谷比構樹還韌“,此刻這句夸獎卻像根刺,扎得喉管發緊。父親現在躺在床上,腿上的傷還沒痊愈,卻總想著出去干活,被母親一次次勸回。

當天夜里,祠堂的銅鎖在她掌心掰出青痕。陳空谷跪在祖先畫像前,磚縫里滲出的潮氣順著膝蓋往上爬,像無數只冰涼的手在撕拽她的褲腳。神龕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映得陳氏先祖的官服補子上,那只繡著的獬豸仿佛在雨中游走。她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聽見母親踩著積水的腳步聲:“空谷,起來,娘去鎮上幫人漿洗......“母親的聲音里帶著疲憊和無奈,陳空谷知道,母親已經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娘,您瞧。“陳空谷舉起滲血的膝蓋,結痂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去年發大水,祠堂的地基裂了縫,是爹帶著人搬來構樹樁加固的。“她指尖劃過青磚上的樹紋凹痕,那是父親用構樹根須混著泥漿填補的痕跡,“現在輪到我求老祖宗了。“李秀蘭的抽泣混著秋雨,在空蕩蕩的祠堂里撞出回音,像極了暴雨夜房梁斷裂前的嗚咽。母親跪在她身邊,抱住她,兩人在祖先畫像前默默流淚。

第二天晌午,族長陳德貴的旱煙袋在香案上敲出三聲悶響。陳空谷跪在原地沒動,看見老人鞋底的泥漬混著構樹碎屑——那是從她家倒塌的西廂房廢墟里帶來的。“德貴叔,“她喉嚨啞得像磨破的陶罐,“秀禾昨天數著課本上的字,說等學會寫信,要給毛主席爺爺道謝。“神龕上的燭火突然爆起燈花,映得族長眉間的深溝在陰影里忽明忽暗。族長嘆了口氣,轉身離去,陳空谷不知道他是否會幫忙,心里充滿了忐忑。

第三夜的雨下得最急。陳空谷用構樹皮熬的藥汁擦洗膝蓋時,指尖突然觸到異樣的灼熱。半塊玉觀音在掌心跳動,殘缺的觀音像表面泛起細密的水紋,仿佛有溫水從裂隙里滲出,沿著她掌心的紋路漫向手肘。她想起暴雨夜老井里的殘玉,那時摸到的是涼意,此刻卻是帶著泥土氣息的溫熱,像剛從構樹根部挖出的新土,帶著蓬勃的生機。玉觀音的光芒越來越亮,照亮了整個祠堂,陳空谷驚訝地發現,觀音像的裂紋似乎在慢慢愈合。

“姐,疼嗎?“秀禾不知何時站在祠堂門口,懷里抱著用構樹葉包著的烤紅薯,熱氣混著雨絲在她鼻尖凝成白霧。陳空谷慌忙把玉觀音塞進衣領,卻發現殘玉貼著皮膚的地方,正滲出淡青色的光,在雨幕里劃出極細的亮線,像極了構樹在月光下分泌的樹脂。秀禾走到她身邊,把烤紅薯遞給她,眼中滿是關切。

黎明前最黑的時候,祠堂的木門“吱呀“推開。周明禮的旱煙袋不見了,懷里抱著個藍布包,補丁上繡著歪扭的構樹圖案:“鎮上中學的李老師托人帶話,說你去年交的構樹造紙作業......被拿到縣里展覽了。“他聲音發緊,不敢直視陳空谷膝蓋上的血痂,“秀禾的學費......先記在學校賬上吧。“陳空谷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的作業會得到這樣的認可,心里涌起一絲希望。

然而,周明禮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又懸了起來:“不過,縣里的領導想見見你,問問構樹造紙的工藝。“他頓了頓,“還有,你爹的參軍證......可能有些問題。“陳空谷心里一驚,不知道周明禮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父親的參軍證有什么秘密?

陳空谷望著東方漸白的天際,祠堂屋脊上的構樹在風雨中舒展新枝,去年被洪水沖斷的樹椏處,正鼓起鴿蛋大的樹瘤——那是樹木自愈的傷痕,也是生長的印記。她摸了摸胸口的玉觀音,殘玉的溫度已經平復,卻在掌心留下淡淡的青痕,像道微小的閃電,劈開了多日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霾。

早課后的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教室外墻的構樹嫩芽上。陳空谷看著秀禾蹦跳著走進教室,忽然發現自己的布鞋不知何時磨穿了底,露出的腳趾上,還沾著祠堂青磚縫里的構樹殘皮。那些曾被她用來包扎傷口的樹皮,此刻正在晨露里泛著光澤,仿佛在訴說著:所有的苦難,終將成為生長的養料,就像構樹的年輪,每一道深痕里,都藏著向陽而生的力量。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是從老井方向傳來的。陳空谷心里一緊,想起暴雨夜摸到的殘玉,還有剛才周明禮提到的父親參軍證的問題,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朝著老井跑去,發現許多村民圍在那里,議論紛紛。

“井水變紅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騷動起來。陳空谷擠到前面,只見老井里的水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水面上漂浮著一些奇怪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半塊玉觀音的碎片。她突然想起自己懷里的殘玉,掏出來一看,發現殘玉上的裂紋似乎又加深了,而且原本愈合的部分又開始裂開。

這時,族長陳德貴匆匆趕來,看到井里的情景,臉色大變。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陳空谷身上,欲言又止。陳空谷心里明白,這一切可能都和陳家的秘密有關,和那塊殘玉有關,和父親的參軍證有關。

暴雨再次來臨,雨點砸在老井的水面上,激起陣陣漣漪。陳空谷望著手中的殘玉,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恐懼。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父親的參軍證到底有什么問題?老井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這些問題像一團團迷霧,籠罩在她的心頭,而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艱難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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