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癱倒在地的張德，聞聽此言已是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嘴唇囁嚅了半晌，卻連一句完整的求饒之語都說不出來，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他知道，今日自己是在劫難逃，神仙難救了。

就在此時，一直面色冷峻、默立于旁的程昱，卻突然踏前一步，對著曹操深深一揖，朗聲說道，其聲鏗鏘有力。

“主公明鑒！張德此獠，罪不容誅！然似這等包藏禍心、暗通外敵之輩，恐非止一張氏！屬下近日奉主公之命，暗中查訪兗州各處動靜，亦有所察。”

程昱此言一出，堂下眾人更是心頭猛跳，那些原本就心中有鬼之人，更是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腦門。

他們沒想到，主公不僅早已盯上了張德，竟還讓程昱這位以手段酷烈著稱的司馬暗中進行了更廣泛的調查！

曹操聞言，目光轉向程昱，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臉上神情依舊平靜無波。

程昱挺直了身軀，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緩緩掃過堂下眾人，尤其是在某些人的臉上一掠而過，使得那些人更是心虛地低下了頭。

他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屬下查知，東郡李氏家主李狐，在主公臥病榻上、軍務暫由我等代為主持之際，行跡便頗為可疑！”

“此人，曾先后三次，秘密派遣其心腹家仆李二，偽裝成行商，前往濮陽城中，與呂布帳下部將宋憲、魏續等人暗通款曲！言語之間，多有試探我軍虛實之意，更曾流露出若呂布勢大，他東郡李氏愿為內應，獻城投靠的無恥之言！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主公！”

程昱猛地提高了聲調，“這李狐平日里在主公面前，巧言令色，阿諛奉承，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背地里卻行此鬼蜮伎倆！若不將其與張德一同嚴懲，何以儆效尤？何以安我兗州將士之心？何以穩我兗州之局？！”

程昱話音剛落，人群之中，又有一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一般，猛地跳了出來，神色驚惶！

此人正是方才程昱口中所指的東郡李氏家主李狐。

他年紀約莫五十上下，身形瘦高，留著一撮山羊胡，平日里便以精明狡黠著稱，此刻，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額頭上青筋暴起，哪里還有半分往日的從容鎮定。

他強自壓下心中的驚駭與慌亂，指著程昱，色厲內荏地尖聲叫道：“程仲德！你……你休要在此血口噴人！含血噴人！我李氏世代居于東郡，乃是忠厚本分之家，對主公更是忠心不二，何曾有過半點異心？你竟敢無憑無據，在此污我清白，是何居心？！”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氣勢不足，又提高了幾個聲調，轉向主位上的曹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泗橫流地哭訴道。

“主公明察啊！程司馬此言，純屬子虛烏有！他定是因往日與下官有些許私怨，故而挾私報復，欲置下官于死地?。≈鞴f萬不可聽信此等片面之詞，冤枉了忠臣??！”

這李狐倒也算有幾分急智，竟想將禍水引向程昱與他有私怨之上，試圖混淆視聽。

然而，程昱聞言，卻是發出一聲冷哼，眼神中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他根本不理會李狐的哭訴，只是對著曹操一拱手，沉聲道：“主公，屬下所言，絕非臆測！那李二前往濮陽的時日、與宋憲魏續等人會面的酒肆、乃至他們席間談話的部分內容，屬下皆已查探清楚，并有旁證可以佐證！”

“例如，上月十五，李二在濮陽‘悅來酒肆’二樓雅間，與宋憲密談，曾言及‘若將軍能破曹公，東郡李氏愿為先導，迎將軍入城’等語，當時酒肆的伙計亦曾隱約聽聞一二，可隨時傳喚對質！”

程昱說得斬釘截鐵，條理清晰，將時間、地點、人物、乃至談話內容都點得明明白白，顯然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李狐聽得程昱連這些細節都說了出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慘白如紙，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徹底完了！程昱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難道那李二已經……被捕招供了？！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曹操，終于緩緩開口了。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程昱，微微頷首道：“仲德所言，倒也與孤暗中所查之事，多有吻合之處，甚至更為詳盡?！?

此言一出，更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浪！

李狐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厥過去，他做夢也想不到，不僅程昱在查他，連主公竟然也早已洞悉了他的小動作！

而堂下其余眾人，更是心頭劇震！

主公暗中所查？

這句話的分量，可比程昱的指證要重得多！

程昱雖然為人剛戾，但畢竟只是臣子，其言語或許還有辯駁的余地。

但主公親自說出“暗中所查，多有吻合”，那便是板上釘釘，再無轉圜的可能了！

曹操似乎并未在意眾人那驚駭的神情，他端起案幾上的茶盞，輕輕撥動著浮葉，語氣依舊平淡。

“看來，這兗州之內，藏污納垢之處，還真不少??！有些人，平日里在孤面前信誓旦旦，表忠心，獻殷勤，背地里卻做著這等吃里扒外、背主求榮的勾當！當真是讓孤……大開眼界！”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如同重錘一般，一下下敲擊在那些心中有鬼之人的心坎之上。

接連兩人被當眾點出罪狀，而且證據似乎都確鑿無疑，不容辯駁！

這讓那些平日里與呂布、陳宮等人有過不清不楚的往來，或是對曹操心存不滿、暗中有所小動作的官員豪強們，更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梁骨直往上冒。

他們一個個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曹操那銳利的目光掃到自己身上，下一個被揪出來的，便是自己。

議事廳內的氣氛，已經不僅僅是凝重，更增添了幾分令人窒息的恐怖。

曹操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他就是要用這種手段，一次性將這些潛藏在暗處的毒蛇猛獸全都震懾住，讓他們知道，自己絕非可以輕易糊弄之人！

他目光緩緩掃過堂下，將那些人或驚恐、或絕望、或僥幸、或故作鎮定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李狐?！?

曹操的聲音再次響起，“程司馬所言，你可還有何話說？你那心腹家仆李二，如今便在堂外候著，是否要孤將他喚進來，與你當面對質一番？”

李狐聞言，身軀猛地一震，再也支撐不住，如同爛泥一般癱倒在地，口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哀求：“主公饒命……主公饒命啊，下官知錯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然而，曹操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堂下眾人，屏息凝神，等待著曹操最后的裁決。

今日這議事廳，怕是要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