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區(qū)

陸凡輕輕推開醫(yī)療室厚重的門扉。

柔和的燈光下，洛依柯靠坐在床沿，一條薄絨毯搭在腿上。

她正側(cè)著頭，與坐在床邊椅子上的少年交談著，臉上帶著重逢后的淺笑。

開門聲驚動了兩人。洛依柯轉(zhuǎn)過頭，眼眸在燈光下亮了起來：“陸凡！你來啦！”

那份喜悅，如同撥開了昨晚驚恐的陰霾。

“嗯，美倩說你在這兒。”陸凡應(yīng)聲而入，目光隨即被那個背著門的身影吸引。

他往前走了兩步，帶著一絲疑惑，“這位是……？”

話音未落，少年已然轉(zhuǎn)過身。那是一張陸凡曾經(jīng)無比熟悉，卻又在記憶中塵封許久的、帶著幾分不羈笑容的臉龐。

少年抬起一只手，隨意揮了揮，打招呼的語氣熟稔得如同昨日：

“呦，陸凡，這才多久不見，就不認識老同學了？”

“牧……牧塵？”陸凡瞬間瞪大了眼睛，聲音因驚愕而拔高，“真的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陸凡快步上前，目光在牧塵臉上來回掃視，確認著這個不可能的重逢。

命運審判的基地……牧塵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和你一樣啊，”牧塵聳聳肩，笑容依舊爽朗，卻帶著一絲深意，“過來探望傷員嘛。”

“探望傷員？！”陸凡差點沒噎住，“我是問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命運審判的基地！這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牧塵哥哥說他是被命運審判請來的‘能力者’呢，”洛依柯適時插話，聲音輕快，帶著對超能力話題天然的好奇，“他還說……我也是能力者哦？有很特別的力量。”

洛依柯看向牧塵，眼神帶著一點對神秘話語的期待和一絲不自覺的懷疑。

“我可沒開玩笑，”牧塵轉(zhuǎn)過頭看著洛依柯，語氣認真了幾分，“你體內(nèi)……確實沉睡著特別的東西。”

“哎呀，又開始了。”洛依柯笑著輕輕拍了一下牧塵的胳膊，仿佛在打趣一個愛講童話的朋友，隨即對陸凡說，“你看，牧塵哥哥又在說笑呢。如果我真有那種神一樣的力量……”

說著，洛依柯的目光轉(zhuǎn)向窗外，帶著一絲遙遠的憧憬，“我現(xiàn)在就想讓福利院恢復原樣，大家又能聚在一起，繼續(xù)玩那些……永遠也玩不膩的游戲了。”

“游戲……”牧塵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仿佛不經(jīng)意的低語，卻在寂靜的空氣中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其實……從未真正停止過。”這句話落入陸凡耳中，如同冰冷的石塊投入深潭，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牧塵的話語指向，難道不只是字面意思？

就在這時，醫(yī)療室的門被再次推開。

“看來都恢復得不錯嘛。”美倩帶著慣有的冷靜出現(xiàn)在門口，視線掃過屋內(nèi)的三人，最后落在她身后怯生生跟著的少女身上。“正好，給你們介紹一位新朋友。”

一個穿著有些磨損校服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從美倩身后探出半張臉，眼神像受驚的小鹿，飛快地掃了一眼室內(nèi)眾人，又迅速低下頭去。

“是你？！”陸凡和洛依柯異口同聲，驚訝地看著這個昨晚路口驚鴻一瞥、躲在小巷深處的女孩。

“你們……認識？”美倩微微挑眉，目光在兩人和女孩之間逡巡。

女孩陳靜也猛地抬起頭，眼中同樣充滿了疑惑。

“只是見過，”陸凡搖搖頭，解釋道，“昨晚在路口……出事前，看到她躲在對面的巷子里。”

“嗯……”陳靜小聲應(yīng)和，頭又低了下去，“就在……你們被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帶走之后……”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們……又來了一隊人……襲擊了關(guān)同學……我……我也被……”

“電擊？”陸凡立刻聯(lián)想到自己昨晚的經(jīng)歷，一股寒意竄上脊背，“你也被襲擊了？！難道你也是……”

“她不是能力者。”美倩直接打斷了陸凡的猜測，語氣肯定，“她只是個運氣不好的目擊者。”

美倩頓了頓，看著目光帶著明顯探究的牧塵，補充道，“陳靜是我在學校的同班同學。昨晚混亂中她看到我，呼救時被我們順道帶了回來。”

“僅僅是‘順道’帶回一個無關(guān)聯(lián)的普通人，還特意帶到核心基地的療養(yǎng)室介紹給大家？”牧塵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顯得異常銳利，他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分析，“美倩小姐，這可不像是嚴謹?shù)拿\審判作風。而且你剛才說的是‘介紹’，不是‘認識’。這位陳靜同學……恐怕并非你描述的那么‘普通’吧？”

“你就是牧塵。”美倩的目光迎上牧塵的審視，帶著評估，“端木凌說過你的事……主動上門的特殊能力者，看來……你果然不簡單。”

美倩毫不掩飾自己的警惕。

“誰知道呢？”牧塵依舊保持著他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攤了攤手，“或許只是碰巧比較敏銳？”

“是狐貍，遲早會露出尾巴。”美倩低聲回敬了一句，不再理會牧塵言語上的試探，轉(zhuǎn)向陸凡和洛依柯解釋道：“陳靜確實不是能力者。但她昨晚目睹了全過程，并且……”美倩加重了語氣，“她是關(guān)尚極其親近的人！她對關(guān)尚的了解，可能超出我們的想象。帶她來，一方面是為了確認安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關(guān)尚。”

“關(guān)尚？”陸凡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腦中靈光一現(xiàn)，昨晚小巷里那個模糊的身影……

“什么？”一直沉默的牧塵突然驚呼一聲！

他猛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一條剛剛彈出來的信息讓他臉色微變！

緊接著迅速將屏幕轉(zhuǎn)向眾人。

發(fā)信人：關(guān)尚

信息內(nèi)容：為什么？

簡簡單單三個字，沒有標點，卻仿佛帶著無盡的疑惑、恐懼、抑或是質(zhì)問，透過冰冷的屏幕直擊人心。

“……”短暫的沉默。

洛依柯茫然地看著手機屏幕，顯然沒看懂。

“這……這是什么意思？”陸凡皺緊眉頭，“就三個字？謎語嗎？”

“含義本身或許不重要，”美倩的眉頭緊鎖，語速加快，敏銳地抓住了問題的核心，“重點是——為什么關(guān)尚會把這條信息發(fā)給牧塵？！而不是他更熟悉、更親近的陳靜？”

美倩的目光如刀鋒般刺向牧塵，不容置疑地追問，“你和他……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會有關(guān)尚的緊急聯(lián)系通道？！”

“呃……這個嘛……”牧塵被這突如其來的犀利質(zhì)問弄的一滯，他罕見地收斂了笑容，迎著美倩審視的目光，眼神變得認真起來，“好吧。因為我和關(guān)尚，在你們所有人認識他之前……就已經(jīng)是同伴了。”

沐塵停頓了一下，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關(guān)于共同根基的沉重：

“我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凌路福利院。他是凌尚，我是牧塵。我們……是從那里一起掙扎爬出來的最后幸存者，并且也都是在最近覺醒了那場災(zāi)害的記憶。”

“凌尚？！”陸凡如遭雷擊！

這個名字瞬間炸開了他記憶深處的閥門！

那個同樣沉默寡言、總是游離在人群邊緣，卻在關(guān)鍵時刻異常靠得住的伙伴！“是他？真的是他？”

“好了，追溯回憶不是重點！”美倩的聲音帶著指揮官般的決斷，強行將話題拉回燃眉之急，“當務(wù)之急是找到他！市區(qū)現(xiàn)在是狩獵場，到處都有抓捕能力者的‘清潔隊’在行動！每一分每一秒都至關(guān)重要！”

“說得輕巧，市區(qū)這么大，怎么找？”陸凡急切地問。

“要是能知道他現(xiàn)在躲在哪個下水道里就好了……”美倩揉著額角，快速思考。

“對了！”陸凡靈光一閃，望向美倩，“昨晚你們是怎么精準定位到我的？能用同樣的方法找到關(guān)尚嗎？”

“想都別想！”美倩立刻否決，語氣帶著無奈，“你忘了你戴的那個手環(huán)？里面集成了微型追蹤器！那是唯一的原因！關(guān)尚身上有什么？口袋里的硬幣嗎？我們沒有他的任何生物標記或信號源！”

正當氣氛焦灼之時。

“淋巴。”牧塵再次開口，吐出一個陌生的詞匯。

在陸凡和洛依柯困惑的目光中，牧塵解釋道：“防衛(wèi)局擁有一個覆蓋全市的終極監(jiān)控系統(tǒng)，代號‘淋巴’。如果它有傳說中那么厲害，調(diào)取核心區(qū)域的實時影像，未必不能鎖定關(guān)尚的位置。”

“這個可能性我當然想過！”美倩立刻接過話茬，臉上寫滿了嚴峻，“但‘淋巴’現(xiàn)在是防衛(wèi)局的王牌！從那個神秘勢力一現(xiàn)身，它就處于全力激活狀態(tài)！我們想繞過它悄無聲息地使用？簡直是天方夜譚！退一步說，即使防衛(wèi)局靠‘淋巴’鎖定了目標，等著關(guān)尚的，大概率也是他們的‘拘捕令’，而不是我們的援手！”

“思路轉(zhuǎn)變一下。”牧塵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椅子扶手，眼中閃爍著計謀的光芒，“我們不找‘那些獵人’，我們只找‘獵物’——關(guān)尚一個人。至于如何短暫‘借用’‘淋巴’系統(tǒng)……”

牧塵的目光變得銳利，語速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可行性：

“只需要制造一次足以癱瘓他們后臺監(jiān)控人員注意力的‘網(wǎng)絡(luò)風暴’。比如……對市區(qū)幾個關(guān)鍵防衛(wèi)局網(wǎng)絡(luò)節(jié)點發(fā)起精準、短暫、強力的癱瘓性DDoS攻擊，甚至制造一些看似來自敵對組織的‘加密垃圾海嘯’。他們的安全中心必然會被吸引去處理這‘迫在眉睫’的‘大事件’。”

“而就在那短暫的信息真空期……就是我們潛入‘淋巴’子系統(tǒng)，利用它龐大的圖像庫尋找關(guān)尚最后蹤跡的窗口！雖然時間短暫，但只要操作夠快、夠準，鎖定一個大致的逃亡方向或藏匿區(qū)域……并非不可能！”

“計劃可行！”美倩立刻抓住了核心，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問題是……具體執(zhí)行？如何精準定位關(guān)尚？”

“手機信號。”牧塵立刻拋出第二個環(huán)節(jié)，“那條信息。信息是從他手機發(fā)出來的。追蹤這條信息的源頭基站位置，就能圈定一個相對較小的搜索范圍！在這個范圍內(nèi)，再利用‘淋巴’系統(tǒng)的實時人臉識別和監(jiān)控回溯功能……精確鎖定關(guān)尚最后出現(xiàn)的地點！雙管齊下！”

“漂亮！”美倩由衷贊嘆，對這個思維縝密的“新成員”第一次流露出認可的目光，隨即猛地起身，“事不宜遲！去我的情報分析室！那里有我們需要的硬件和部分權(quán)限！”

她快步走向門口，牧塵幾乎是同步彈起，緊隨其后。

“小柯，你好好休息！”陸凡匆匆對洛依柯叮囑一句，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美倩看著兩個瞬間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的背影，嘴角彎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喃喃自語：“局面……看來被攪動了呢。”

剛要邁步離開。

衣袖卻被人從后面輕輕拉住。

陳靜不知何時已離開椅子，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少女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美倩的衣袖下擺，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她的聲音帶著強忍的哽咽，卻又異常堅定：

“雖然……也許幫不上什么忙……但請……請你們……一定要把他帶回來……求求你們……”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砸落在地板上，洇開小小的深色斑點。

那份深藏的關(guān)切與恐懼，比任何言語都更直接地傳遞出來。

美倩轉(zhuǎn)過身，看到少女沾滿淚痕卻寫滿祈求的臉。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握住陳靜冰冷顫抖的手，眼神中是戰(zhàn)士的承諾：

“我向你保證，陳靜。我一定把他……活著帶回來見你！”

說完，她輕輕但堅決地抽回手，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追上前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寂靜的房間

厚重的門再次合上，房間里只留下低低的空調(diào)運轉(zhuǎn)聲和兩個少女。

剛才短暫的熱鬧與緊迫氛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奇異的安靜。

洛依柯看著陳靜依舊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聳動，低著頭默默擦著眼淚，心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憐惜。

“別站著了，坐會兒吧？”洛依柯柔聲開口，拍了拍自己床邊的空位，“他一定會沒事的。”

陳靜像是才被喚醒，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順從地走過去坐下，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腿上。

“你……很喜歡凌……關(guān)尚，對吧？”洛依柯看著少女泛紅的眼眶和抑制不住的擔憂，語氣溫和，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只是稱呼還有些轉(zhuǎn)換不過來。

“凌尚？”陳靜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關(guān)尚以前的名字。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吶，帶著少女的羞澀和坦率：“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算不算喜歡……只是每次看到他……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或者體育課時默默站在角落……就覺得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就不由自主地想……走到他身邊去……哪怕只是安靜地待著也好……”

陳靜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一種純粹的懵懂情感。

“看來凌尚他……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呢。”洛依柯由衷地為曾經(jīng)的同伴感到高興，臉上也露出了溫暖的笑，“小時候的他……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呢。”

洛依柯的目光投向虛空，仿佛穿越了時光，“特別安靜，總喜歡躲在大家后面，不太愛說話。就連那場……”

她停頓了一下，將那個沉重的字眼咽了回去，“就連出事的那晚，他也是那樣……”

“能……能和我說說嗎？”陳靜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好奇和渴望的光芒，“說說福利院的事……說說……他小時候的事？我想……多了解他一點。”

看著陳靜那充滿期盼的眼神，洛依柯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抱緊了膝蓋上的毯子，仿佛要擁抱一段珍貴的回憶。

“好啊，”她輕輕點頭，聲音溫和得像拂過草地的微風，“不過……那可能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下著雨的黃昏開始……你還愿意聽嗎？”

“嗯！”陳靜用力地點點頭，眼神專注，如同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洛依柯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遙遠的光線盡頭，帶著追憶的色彩：

“我記得……那是一個春天……”

療養(yǎng)室柔和的燈光籠罩著兩個少女，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避難所一角，一段承載著悲傷與溫度的故事，緩緩拉開了帷幕。

窗外的遺忘區(qū)，籠罩在冰冷而緊張的夜色中，等待著另一場追尋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