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區(qū)

幾縷明亮的金色光束從高窗斜射而入，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房間里投下光斑。

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地起舞、旋轉(zhuǎn)，構(gòu)成一道流動的星河。

憐汐安靜地坐在窗邊一張磨舊的椅子上，纖細的手指伸出，仿佛要觸碰那束斜落的光。

指尖在距離光線毫厘之處停住，只是細細感受著那來自遙遠恒星的光譜中蘊含的、令人眷戀的暖意。

“嗯……”

一聲帶著滿足意味的、仿佛從深淵中費力掙脫出來的低吟，打破了房間的寧靜。

憐汐收回手，澄澈的目光轉(zhuǎn)向房間中央的病床。

陸凡的眼皮顫抖著，濃密的睫毛在光線下投下細密的陰影。

眼皮似乎在與刺眼的光線搏斗，好幾次嘗試才艱難地掀開眼瞼。

初時，光芒讓陸凡本能地皺眉瞇眼，但很快，瞳孔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茫然地掃視著熟悉又陌生的泛黃墻壁、簡陋的陳設(shè)，以及窗外那遺忘區(qū)特有的、帶著微塵的天空。

“這里是……天堂？”陸凡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和一絲不真切的迷惘，如同浮出水面換氣的溺水者。

“遺忘區(qū)。”憐汐平靜地回應(yīng)，含著的棒棒糖在她口腔里滾動了一下，發(fā)出輕微的撞擊聲，她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和天堂的區(qū)別大概在于……這里沒有免費的果凍和果汁。”

憐汐補充了一句略帶促狹、卻與她淡漠神情形成反差的話。

“呃？”陸凡循聲側(cè)頭，看見憐汐時明顯愣了一下，“憐汐？你怎么……？”

陸凡掙扎著想坐起來，動作牽動肌肉，引來一陣輕微的酸楚。

“美倩她們有任務(wù)。”憐汐言簡意賅，視線重新投向窗外陽光下飛揚的塵埃，“我暫時在這里。”

這句話算是解釋了為什么是她在這里。

憐汐頓了頓，仿佛在接收外界信息般停頓了一秒，“至于你……昨晚被撿垃圾一樣拖回來的。一起的還有個人。”

“小柯！”憐汐最后那句“還有個人”如同一個開關(guān)，瞬間激活了陸凡被暫時壓下的驚駭記憶！

猛地完全坐起身，陸凡急切地追問，“她怎么樣？在哪里？她沒事吧？”

“小柯？”憐汐似乎對這個名字感到一絲陌生，重復(fù)了一次，“是她？”憐汐看著陸凡焦灼的神情，“另一個人沒事。在隔壁房間，休息。”

話語依舊不多，但足夠明確。

“哦……嗯！”得到確認，陸凡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微放松，下意識地點頭。

等反應(yīng)過來想道謝時，憐汐已經(jīng)像一只悄無聲息的貓，起身推開門，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房間里只剩下陸凡和窗外依舊喧囂的日光。

低頭看著自己有些無力的雙手，忽想起昨晚那電擊的灼痛、洛依柯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有意識深處那吞噬一切的強光與狂嘯……噩夢般的碎片再次涌現(xiàn)，身體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基地核心

命運審判的臨時指揮部內(nèi)，氣氛沉凝得如同暴雨將至。

昨夜行動的慘痛失敗如同烏云，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光線透過被炮火震出裂痕的防彈玻璃灑入，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斑。

端木凌坐在首位的金屬椅中，指尖在冰冷的合金扶手上規(guī)律地敲擊著，發(fā)出細微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叩、叩”聲。

他面前站著夜晗和美倩，兩人的臉上都帶著難掩的疲憊與凝重。

“所以說……遲了一步。”端木凌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波瀾，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不是疑問，而是冰冷的結(jié)論。

“不僅是遲了一步……”夜晗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連夜鏖戰(zhàn)后的嘶啞，“幾乎……全軍覆沒。我們?nèi)龀鋈サ摹W(wǎng)’……在落下的前一秒，被對手……精準(zhǔn)而徹底地撕碎了。”

夜晗下意識地摁壓著太陽穴，試圖驅(qū)散深入骨髓的疲憊，“對方的預(yù)判和行動力超出了想象。我們損失了三分之一的精英情報員，全是……來不及發(fā)出任何預(yù)警就被瞬間拔除的釘子。”

“不是預(yù)判超出想象。”端木凌打斷他，目光如同剃刀般銳利地掃過夜晗和美倩的臉，“是我們內(nèi)部信息流轉(zhuǎn)的速度……慢于對手的刀鋒。這是致命的。”

端木凌話鋒一轉(zhuǎn)，看向美倩，“這幾乎是場必輸之局。若非美倩的直覺和小武的奇襲……我們可能連這兩個活體線索都帶不回來。對手的反應(yīng)……證明我們觸到了他們的核心神經(jīng)。”

低沉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對損失無法挽回的冷酷接受，“昨晚帶回來的‘能力者’情況如何？”

“那個女孩……”美倩接話，語速很快，“洛依柯。生理體征穩(wěn)定，但有輕微腦震蕩跡象。最麻煩的是……她對襲擊發(fā)生前后直至被帶離現(xiàn)場的所有記憶……出現(xiàn)了一段無法理解的空白區(qū)。昨晚的經(jīng)歷……就像被硬生生擦掉了。應(yīng)該是某種強制性的精神沖擊或特殊藥劑的結(jié)果。”

美倩補充著分析。

“陸凡呢？”端木凌的目光轉(zhuǎn)向美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深度昏迷，”美倩調(diào)出一個平板，上面是復(fù)雜的數(shù)據(jù)波動圖，“生命體征沒問題，但神經(jīng)中樞活動極其微弱，像是經(jīng)歷了超負荷運轉(zhuǎn)后的徹底宕機。比身體上的傷……更像意識深處經(jīng)歷了一場崩毀再重組，透支嚴(yán)重。醒來需要時間，也需要……他自己能扛過去。”

“和那個女孩一起帶回來的奇怪儀器呢……”夜晗看向美倩。

“初步解構(gòu)失敗。”美倩的聲音帶著挫敗和壓抑的興奮，“結(jié)構(gòu)超出已知的范式，材料……有些像是某種生物礦化后的非標(biāo)準(zhǔn)合金？核心功能部分……完全屏蔽了常規(guī)反向工程手段。但可以肯定一點：它極度危險。絕不是民用甚至軍用級別的東西。它殘留的能量波動……非常‘特殊’。”

美倩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

“也就是說，我們在硬件與情報兩方面……都處于絕對劣勢。”端木凌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透著森然的寒意，“那個女孩作為現(xiàn)場的‘目擊者’，難道……一點有價值的碎片都沒留下？在那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那個位置……絕不可能是巧合。”

“她的記憶是被‘格式化’的。”美倩搖頭，“深層潛意識里只有驚恐和混亂的碎片，無法構(gòu)成有效信息流。不過……在強制心理暗示引導(dǎo)下，她反復(fù)提到一個模糊的畫面——在她倒下前最后一瞥，看到一個像是……學(xué)生打扮的身影，似乎受了重傷、很慌亂……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巷子深處……”

美倩看向端木凌，“這可能是唯一的線索……有個能力者，在我們的人趕到前，僥幸從那些黑衣人手里……逃掉了！”

端木凌敲擊扶手的手指猛地頓住！

眼中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過！

“夜晗！”端木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停止一切非常規(guī)任務(wù)，動用所有人……目標(biāo)，全力追查那個逃逸的能力者，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帶回遺忘區(qū)，他很有可能是諾亞方舟的啟動鑰匙之一，也可能是……我們阻止諾亞方舟的……希望之一！”

“明白！”夜晗立刻應(yīng)道，疲憊一掃而空，眼神重新變得凌厲。

轉(zhuǎn)身欲行，步伐帶著風(fēng)雷之勢。

就在這時。

指揮室厚重的防爆門被無聲地推開。

憐汐小小的身影倚在門框邊，含著棒棒糖，目光平靜地落在端木凌臉上。

“陸凡醒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毫無波瀾地扔下這個短訊。

“我知道了。”端木凌只停頓了一瞬，目光甚至沒有離開夜晗的背影，“按原計劃執(zhí)行！立刻！”

夜晗微微頷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門外通道的陰影中。

市區(qū)

明珠市東區(qū)，某座高架橋巨大的水泥橋墩投下濃重的陰影，宛如巨獸的肋骨。

橋下，渾濁的河水裹挾著城市廢棄物的氣味靜靜流淌。

關(guān)尚后背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墩，濕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外套浸入皮膚。

他警惕地探出半個頭，鷹隼般的目光快速掃過橋墩前后的空隙與河堤路徑——暫時，無人。

關(guān)尚立刻收回身體，背靠著冰冷的支柱，快速掏出手機，屏幕的幽光在他緊張而蒼白的臉上跳動。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編輯著什么極其重要的訊息。

“找到你了。”

一個冰冷、毫無溫度的聲音，如同貼著地面滑行的毒蛇，毫無預(yù)兆地在不遠處響起！

關(guān)尚的手猛地一抖，手機險些脫手！

像受驚的獵豹般瞬間轉(zhuǎn)身！

只見三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橋墩另一側(cè)的陰影里踱步而出，呈扇形封住了他通向河岸的去路。

為首一人穿著一身看似普通、實則極其考究的深灰色便服，沒有像身后兩人那樣戴著面罩。

他面容英俊，甚至帶著一絲書卷氣，但那雙眼睛……毫無溫度，毫無情感，仿佛戴著一張精致的人皮面具。

正是這種詭異的溫和，比任何兇神惡煞都令人毛骨悚然。

“你們……到底是哪路人？”關(guān)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不動聲色地將手機塞回口袋最深處，身體微微壓低，肌肉緊繃如弓弦。

“身份并不重要。”灰衣男子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重要的是，請交出我們此行的目標(biāo)物品。雖然過程可能會造成一些……不可避免的‘損傷’，但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死在這里。”

男子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目標(biāo)物品？不該擁有的東西？”關(guān)尚咀嚼著這幾個冰冷的詞匯，嘴角慢慢揚起一個與絕望對抗的、帶著血腥氣的冷笑，“真是諷刺……我擁有的，憑什么由你定義該不該？！”

最后一個字落下瞬間，一股無形的氣勢驟然爆發(fā)！

他的右臂猛地向前揮出！

動作并不夸張，但就在那一揮之下，周圍的空氣仿佛被無形之力攪動！

無數(shù)比發(fā)絲更纖細的璀璨金色光線憑空匯聚，如同擁有生命的游蛇般急速穿梭編織，在他手臂前方凝成了一面流光溢彩、不斷發(fā)出高頻嗡嗡輕鳴的——光盾！

金色的光芒將關(guān)尚蒼白的臉映照得如同神祇，又似瀕死的困獸！

“屬于我的東西！”關(guān)尚盯著灰衣人，聲音如同淬火的冰刃，蘊含著決絕的力量，“它的去留，只由我的意志決定——不是你！”

那流光溢彩的光盾，既是堅不可摧的壁壘，也是即將爆發(fā)的……毀滅宣言！

金色的粒子在盾面上瘋狂躍動，發(fā)出危險的嗡鳴，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萬千利箭，將眼前的一切撕裂。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光盾高頻振蕩的死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