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沉默地走著，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個中年男人壓低聲音的話語，像一塊濕冷的布裹在心上：

“就爺倆，一個游手好閑的爹，一個可憐懂事的娃……啥時候走的？前兩天的事兒，悄沒聲兒的！警察也來打聽過好幾趟了，看他家那架勢……怕是惹上閻王爺嘍……”男人混濁滄桑的眼睛里透著恐懼與回避。

這冰冷的現實，徹底澆滅了陸凡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潘仁坤，那個永遠咋咋呼呼、吵鬧著要表演滑板的朋友，連同他那個支離破碎的家，已徹底沉入城市迷宮的陰影之中。

“只能等警視廳的消息了……”洛依柯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希望，“如果……如果真的卷入了什么麻煩里，警方應該會有線索的……”

她的安慰像一縷微弱的陽光，試圖驅散陸凡臉上的陰霾。

“嗯。”陸凡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飄。路燈漸次亮起，在他眼中投下搖曳的光斑，如同模糊的舊日剪影。“我只是……沒想到他一直是這樣過來的。”他低聲說，帶著遲來的、沉重的理解，“你知道嗎？開學那天，他穿著嶄新的校服，離得老遠就沖我揮手，像個傻子一樣跳著大喊……現在想想，那可能是……他穿得最體面，也笑得很開心的日子了。”

洛依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傳遞著無聲的暖意。

“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有的分叉早，有的交錯晚……但只要世界是圓的，走丟的人，總會再見。”

陸凡感受到那細微的溫度，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是啊……就像我們。錯過后……總能再遇見的。”

“對……啊！”

洛依柯的聲音戛然而止！尾音化作一聲壓抑的悶哼！

陸凡猛地轉頭！

眼前的情景讓他的血液瞬間凍結！

洛依柯的身體正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向下癱倒！

而在她那尚未完全失去焦距的眼瞳上方，緩緩顯露出一個如同鬼魅般無聲出現的陰影！

那陰影穿著深色連帽衫，臉部完全隱沒在兜帽的深坑里，只露出一雙冰冷無機制的電子眼，在路燈邊緣的陰影中閃爍著駭人的紅光！

“小柯！”陸凡肝膽欲裂的嘶吼只停留在喉嚨深處！

“呃！”一股無法抗拒的、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從后心炸開！

仿佛被一柄燒紅的鋼釬狠狠貫入！視野瞬間被洶涌的黑潮吞噬！

陸凡甚至連看清另一個偷襲者的輪廓都沒能做到，意識便如同沉船般轟然墜入無邊黑暗的深淵！

遺忘區核心

會議室里，壓抑的氣氛如同凝固的水泥。牧塵帶來的真相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仍在震蕩。

“你……真的相信那個牧塵？”夜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打破了凝滯的空氣，目光落在端木凌那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的側臉上。

“信。”端木凌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任何猶豫。他緩緩轉過頭，深邃的眼眸直視夜晗，里面沒有絲毫困惑，“直覺。更重要的，他沒有編織如此瘋狂謊言的動機。他的恨意……和他所經歷的噩夢，比任何證據都真實。”

“好吧。”夜晗深深吸了口氣，接受了這份判斷背后的沉重，“如果真相確鑿……那我們的敵人就不僅僅是新政府或者創世研究所了……背后盤踞的，恐怕是遠超想象的黑暗。”

“不錯。”端木凌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劃過一道冰冷的軌跡，“事實上……這份疑慮早已存在。只是……”他微微仰頭，似乎望向虛無中某個錨點，“……六年前我跌跌撞撞從利維坦的尸山血海爬出來，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將我從地獄邊緣拉回來的……‘那個人’的授意。”

“‘那個人’？”夜晗失聲，這個名稱蘊含的分量讓他感到窒息，“什么樣的人能命令你？”

“不知道。”端木凌的聲音平靜，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縹緲感，“他像一縷煙，救了我，然后將憐汐這個謎團放在我手心，指引我來到明珠市阻止第二次啟示錄爆發，然后便徹底消融在黑暗里。”

端木凌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冰冷的現實，“六年多的尋找，我在這里依舊徒勞無功。唯一知曉的便是‘諾亞方舟’，這個會引發第二次啟示錄爆發的計劃代號，真正的諾亞方舟還是如同幽靈般潛藏在暗處。而‘能力者’的不斷涌現，更讓它的輪廓變得詭異莫測。這讓我不得不推斷……”

端木凌略微停頓，一字一句，帶著巨大的壓迫力，“諾亞方舟計劃的背后力量，恐怕比我參與的‘造神計劃’……更加龐大，更加復雜！”

“那……我們該怎么辦？放棄？”夜晗的聲音帶著一絲干澀，“現在的組織……”

“放棄？”端木凌猛地打斷，眼神銳利如刀，“不可能了，諾亞方舟一旦啟動……人類的星火將會徹底熄滅！風險……我們必須將其計入天秤的最底端！”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篤定的聲響，“并且……放棄并非唯一的選項。”

“可力量懸殊……”

“所以策略需要改變！”端木凌斬釘截鐵，聲音帶著決斷的冷酷，“‘能力者’是組織諾亞方舟啟動關鍵，那宏偉的幸存者藍圖需要能力者作為這塊核心拼圖！只要我們能搶先一步……將明珠市范圍內所有觀察名單上的能力者集中保護起來……”

端木凌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諾亞方舟計劃，就會陷入停滯！這將為我們贏得寶貴的喘息時間——然后找到它！摧毀它！”

夜晗明白了其中的狠絕與無奈。

這無異于以整個組織為賭注，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

但夜晗更清楚，此刻別無選擇，第一次啟示錄爆發，遺忘區被隔離在高墻之外，如果再有第二次，整個遺忘區所有人都將消失。

“明白！我立刻動用所有能進入市區的暗線！”夜晗轉身欲行。

就在這時！

咚！！！

會議室沉重的橡木門被猛地撞開！

美倩幾乎是撲了進來，臉色煞白，呼吸急促得像是剛從窒息邊緣掙脫，眼睛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凌！！！不好了——”聲音帶著撕裂的沙啞，“陸凡——！！被襲擊了！市區！信號……信號突然中斷！是……強制隔離！！！”

她的聲音如同一顆炸彈，將本就凝重的空氣徹底引爆！

另一邊。

冰冷。

堅硬。

滑膩。

陸凡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窒息中沉浮掙扎。

嘗試著移動四肢，卻被粗糙堅韌的束縛物緊緊禁錮，勒進皮肉的痛感提醒著自己的處境。

一陣陣強烈的眩暈和耳鳴如同潮水般沖擊著陸凡的識海。

陸凡拼命抵抗著意識的沉淪，嘗試睜開沉重的眼皮。

光線——刺目、灼熱得如同探照燈聚焦——瞬間灼傷視網膜！

“啊……”陸凡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痛苦呻吟，下意識地側頭躲避。

酸澀的淚水滲出眼角。

強忍著劇痛，瞇起眼，讓瞳孔艱難地適應這極端的光暗對比。

視野緩緩聚焦，從模糊的光斑中剝離出形狀。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粗糲水泥澆筑的天花板高高懸在視野邊緣。

地面鋪著厚厚的灰塵，劃著早已褪色的、用來標識車位的白色界線。

而那如同烈日般灼燒視線的光源，正是一架臨時架設的、功率強大的工業鹵素燈，冰冷的金屬外殼反射著燈光，正惡毒地籠罩著陸凡！

視線艱難地移動，掃過自己身下那把將自己死死綁縛的金屬折疊椅，然后猛地定格在幾步之外——

洛依柯！

她同樣被捆在椅子上，手腕和腳踝被粗糲的麻繩深深勒入，幾縷凌亂的發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女孩頭低垂著，似乎還未從襲擊中醒來。

“唔……”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帶著空曠的回音，從燈光照不透的陰影深處傳來。

陸凡的心臟驟然縮緊！

人影幢幢。

幾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黑暗的邊緣顯露出來。

他們都穿著深灰色的連體制服，頭上戴著同色的面罩，只露出一雙雙冰冷、不帶絲毫人類情緒的眼睛，像極了某種工業流水線上的檢測機器人。

他們手中……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實驗體1號精神場活躍度持續下降……契合度最終測值低于預期閾值……”一個毫無情感起伏的電子合成音突兀響起，像是錄音重播，“分析結論：目標能力核心未能完全覺醒……樣本已被廢置。”

廢置？！陸凡的瞳孔猛地收縮！

“目標優先級已更改。”另一個同樣冰冷的機械合成音接口，“指揮節點指令確認：回收殘余能量，就地清理實驗體。非目標體……同步清除。”

“明白。”領頭的黑衣人點了一下頭。

其中一個黑衣人邁步向前，他手中拿著一個造型詭異、閃爍著金屬啞光的設備：主體是碟狀圓盤，邊緣延伸出六條如同昆蟲節肢般的可伸縮金屬觸手，觸手尖端閃爍著幽藍的微光。

黑衣人徑直走向昏迷的洛依柯！

“目標鎖定。準備進行‘神諭因子’殘余剝離程序。”金屬觸手發出輕微的嗡鳴！

“不……小柯……”陸凡的喉嚨被恐懼扼住，只能發出氣若游絲的嘶嘶聲。

他想怒吼，想掙脫，卻連抬起頭的力量都幾乎被碾碎！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灌滿胸腔！

黑衣人無視陸凡絕望的掙扎，將那冰冷的碟狀裝置猛地按在了洛依柯的心口！

嗡——！

六條金屬觸手如同猙獰的毒蛇，瞬間彈射出！

尖端吸附在洛依柯的皮膚上，幽藍色的光芒驟然暴漲！

“呃啊啊啊啊——！！！”

洛依柯的身體如同被通了高壓電的玩偶，驟然從昏迷中痛醒！

極致的痛苦讓她纖細的頸項猛地向后反弓，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足以刺穿靈魂的慘叫！

她的身體在束縛中瘋狂地扭動、抽搐，試圖逃離那噬骨的劇痛！

“住手——！！！放開她！！放開她啊！！！”陸凡的喉嚨終于掙脫了無形的桎梏，爆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被純粹的暴怒點燃！

全身的肌肉瞬間賁張，青筋如同盤繞的惡龍在皮膚下暴起！

身下質量不佳的折疊椅在不要命的劇烈掙扎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解體！

“閉嘴！聒噪！”旁邊一個黑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掙扎驚擾，顯得有些惱怒，看向領隊的，“隊長！能量剝離需要穩定環境！這個干擾源怎么處理？”

“處理掉？”另一個黑衣人發出提議。

“都怪你們！抓捕指令是‘活體目標1號’！這個普通人為什么帶回來？”先前提議廢置洛依柯聲音響起，帶著斥責。

“當時情況緊急，他離得太近，發現異常！”動手抓陸凡的黑衣人辯解道。

“任務已被污染！”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做出裁決，“非目標生物污染源……確認……威脅等級低……建議立即清除。”合成音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判決的意味。

“吵死了！讓我來處理這個噪音源！”最先被激怒的黑衣人一步跨出，從腰間抽出一根比警用電棍更粗、結構更復雜、閃爍著藍紫色電弧的強效電擊棒！

滋滋作響的狂暴電弧在空氣中游走，散發出臭氧的刺鼻氣味！

他大步朝著因掙扎而暫時脫力的陸凡走來！

“呃……不要……不要過來……”陸凡死死瞪著那逼近的、奪命的電弧，喉嚨里發出絕望的低吼，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幼獸。

身體本能地向后縮，試圖避開那致命的觸點。

“放心……這比之前的麻醉劑溫柔得多……只是暫時……讓你‘沉睡’！”黑衣人的眼睛在兜帽陰影里閃爍著冷酷的光。

猛地揚起手臂！

滋啦——！！！

蓄滿了致命高壓的、藍紫色的刺目電弧，如同來自地獄的閃電，狠狠撞向陸凡暴露的頸側！

“啊——！！！”非人的劇痛瞬間貫穿全身！

每一根神經都在沸騰、斷裂！

陸凡的慘叫聲剛沖出喉嚨就被更強烈的痙攣扼住！

視野被一片純粹無垠的、仿佛能灼燒靈魂的、慘烈的強光徹底吞噬！

意識深處

光的盡頭，并非虛無。

陸凡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腳下是絕對平靜的、冰冷光滑如同黑玻璃的“水面”，倒映著頭頂唯一的景象——那株流淌著液態黃金般光澤的巨樹，與樹下那個蒼白的身影。

23號背對著陸凡，仰望著黃金古樹的樹冠，銀灰色的發絲在無風的沉寂中微微飄動。

視線仿佛能穿透這意識空間的壁障，“目睹”了發生在鋼鐵囚籠中的一切。

“怎么樣？”23號沒有回頭，那空靈冰冷的聲音卻清晰地回蕩在陸凡的識海，“被弱小的軀殼束縛、被螻蟻般的獵人踩在腳下碾碎的感覺……很新鮮，對不對？看著想要保護的人被撕扯、被吞噬……而自己卻連掙扎的力氣都被抽干的感覺……嘶……真是無比……甘美的痛苦啊……”

這些話語如同帶著倒刺的毒鞭，狠狠抽在陸凡瀕臨崩潰的靈魂上！

“力量！！！”陸凡的意識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那是不甘的嘶吼，是瀕臨毀滅的野獸向深淵發出的最后悲鳴！

所有的恐懼、無助、自我厭惡和對敵人滔天的仇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給我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障礙的力量！！！足以毀滅所有加害者的力量！！！”

陸凡的“聲音”帶著血淚，穿透意識空間，“如果所有失去和傷害的源頭都是無力！那我就……要成為力量本身！！！因為我已經……不能！！再讓任何人！！！因我的無力而痛苦了！！！”

23號終于緩緩轉過身。

那雙在黃金樹光輝下顯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看穿靈魂最深處裂痕的眼眸，帶著一絲玩味，一絲了然，又一絲如同捕獲獵物的期待，凝視著完全被絕望和瘋狂吞噬的陸凡。

23號緩緩地，優雅地，向前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蒼白、纖長，指尖散發著瑩瑩微光，如同邀請，更像是一道開啟深淵的門鑰。

“好。”23號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撼動整個意識空間的絕對力量，“那么……”

“就把你的一切……你的掙扎……你的希望……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作為交換的代價……徹底交給我吧。”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冰冷妖異的笑容。

“契約……成立。”

隨著最后兩個字音落下，意識空間內那黃金巨樹的光芒驟然暴漲！

無數流淌的光之符文從樹冠流淌而下，瞬間覆蓋了整個空間！

契約的光芒，帶著古老而毀滅性的威能，將陸凡瀕臨破碎的意識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