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雙好兒女，竟被此悍婦竟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她不僅對稚子幼女百般刁難刻薄，口出惡言，對小妾更是動輒打罵，家中日日雞犬不寧！

我實在是心力交瘁，不得已才將她送回娘家寄住，準備和離而了卻此事。

只不過如此一來，必將是得罪周家，且說不定還要得罪賈府了。”

冷子興以手捶案，將自己的苦衷娓娓道來。

賈瑞在旁靜聽，心中卻也有了計較，心想：

周瑞家的雖然不過是奴才，但卻也是賈府的體面管事，如果沒有一點依仗，小門小戶哪里敢跟這等高門大戶對立。

怪不得冷子興之前攀附夏先生，如今又投靠我，原來也是希望借勢，不僅可以保全他的生意，還能幫他抵擋周家的刁難。

他對我向來忠心，且做事干練，此事便幫他周全罷。

念及于此，賈瑞沉聲道：“冷大哥此事就按律法處理，了斷干凈，不必優(yōu)柔寡斷。

周家不過刁奴而已，無非依附我府而行管事之權(quán)，眼下還掀不起什么大風浪。

冷大哥只需專心于經(jīng)營之事，至于此等家事，我賈瑞也不是罔顧朋友之人，若有需要，自然會替你周旋。

義氣當先，共圖大業(yè)，這才是大丈夫做人的道理。”

賈瑞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入情入理，既點明了要害，又給予了絕對的支持。

冷子興連忙躬身稱謝：“公子高義，子興必肝腦涂地以報。”

冷子云和賈蕓也是連連點頭，敬佩不已，彩霞更是一雙美眸細細打量著賈瑞，心中微微出神。

廳內(nèi)一時肅然，唯有炭火噼啪作響。

隨后冷家兄弟二人又匯報了些書稿印行、鋪面管理的細務，便有事告退。

賈蕓和也回自家處理雜務，彩霞則去采買賈瑞家所需的年貨。

賈瑞伏案疾書，準備寫《說岳演義》后面五回內(nèi)容。

之前夏先生已經(jīng)跟他說過，有大貴人希望賈瑞這演義小說早點完稿，他好一睹為快。

雖然夏先生沒有明說，但賈瑞猜得出來，這個貴人大概是誰。

既然金主如此急切，那么賈瑞也沒有拖延的理由，他準備在過年前后這段閑暇光陰，就將《說岳》此書給寫完大半。

根據(jù)賈瑞的構(gòu)思，《說岳演義》準備寫一百回，前面三十回是岳飛如何從一介布衣成長為趙宋王朝的軍政要員。

中間五十回則是岳飛擔任方面之任后，如何練兵治軍、收復襄陽六郡，討平鐘相楊幺，為趙宋穩(wěn)固半壁江山。

尤其重點描寫岳飛的最后一次北伐，展示岳武穆在北伐勢如破竹，即將直搗黃龍之時，卻被宋高宗和秦檜這對奸黨金牌十二道召回，讓十年之功，毀于一旦。

最后二十回，賈瑞決定不像原版流行的《說岳全傳》那樣來個什么岳雷掃北，去扭曲歷史，惹人笑話。

他心想，干脆就按照歷史來寫，重點描寫宋孝宗登基后，雖然力圖恢復。

但是卻因為沒有岳武穆這等名將輔弼，最終北伐失利，趙宋王朝如殘燈將滅，再難重振河山。

這小說如此寫來，這后期可能沒有那么痛快淋漓，在商業(yè)上不是好選擇。

但賈瑞本來就是以此書來諷喻時政，獲得皇帝的青眼認可，小說越是悲劇，越是能發(fā)人警醒，予人震撼。

......

年關將近，購買年貨的人愈發(fā)多了起來。

彩霞得了賈瑞的首肯，揣著幾個銅錢銀角子，提著小竹籃到寧榮街尾市集去買些過年所需的各類物事。

在這豆蔻少女心中，卻還是想著剛剛賈瑞和冷子興等人的對話，他那沉穩(wěn)果斷的氣度，在彩霞心中愈發(fā)深刻。

好魄力，好擔當！

彩霞之前伺候的主子，不是趙姨娘這等陰險刻薄的，就是賈環(huán)這種喜怒無常的。

即使是其她姐妹有幸伺候?qū)氂瘢犓齻冋f，寶玉平常雖然溫柔體貼，但如果發(fā)起性子，也會摔玉砸物。

這寶二爺還沒事喜歡搶她們的胭脂，舔那胭脂玩兒。

這些主子的做派，與賈瑞的沉穩(wěn)干練比起來，簡直一個是輕浮任性，一個是穩(wěn)重可靠。

彩霞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被發(fā)配到瑞大爺這兒，說不得是因禍得福。

主子對她溫和有禮，還教她識字算賬，又不管她的私事，比起賈府的嚴苛規(guī)矩，可要好上太多。

彩霞邊提著竹籃，邊浮想聯(lián)翩，不知不覺走到了街尾的轉(zhuǎn)角處，正要拐彎，卻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只見周瑞家的披著厚襖子站在那里，臉上沒了那日在院中的虛假笑容，眼神冰冷。

她身后跟著兩個面色不善、好像是府里粗使婆子的婦人。

彩霞心里咯噔一下，低頭行禮：“周大娘。“

周瑞家的上下打量著她，那目光如刀般鋒利，陰陽怪氣道：“喲，這不是咱府上出去的體面丫頭么？

如今跟著孝義郎瑞大爺，越發(fā)金貴了？打扮得可真俊！

剛剛在院子里，你看到我，卻沒有行禮問安，這是哪門子規(guī)矩？

當初你要不是我舉薦，現(xiàn)如今還能有這份體面？”

彩霞臉色發(fā)白，強自鎮(zhèn)定：“大娘，那時大爺在說話，我也不好插嘴，不知大娘尋我何事？“

“何事？“周瑞家的冷笑一聲，陰測測地打量著彩霞，隨后突然壓低聲音道：

“我問你，那位瑞大爺這幾日，都在忙些什么？可有親近于你？“

“啊？“

彩霞心中一緊，手心冒汗，忙道：“大爺每日只是看書寫字，調(diào)理太爺?shù)纳碜樱紶栆娨娡饷娴恼乒瘛?

奴婢只在外間伺候茶水飯食，收拾屋子，端藥遞水，從未進過大爺內(nèi)室。“

“當真只是讀讀寫寫？“周瑞家的逼近一步，眼神如鷹隼般盯著彩霞的臉，咄咄逼人道：

“你就沒一點心思？他也沒點表示？“

“奴婢不敢！大爺也是君子行徑......”彩霞的聲音都帶了絲顫抖。

周瑞家的盯了她半晌，沒看出什么端倪，眼神閃爍了一下，才放緩了些語氣，假笑道：

“彩霞，你也是個聰明人，何必裝糊涂。

這瑞大爺年輕力壯，身邊又沒個女人，你既在跟前，就該用用心思。

假如你能攀上高枝，太太知道了，少不了你的好處！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到時還不是隨你挑？若有難處，缺什么，只管來找我便是。“

彩霞只覺后背發(fā)涼，攥著竹籃的手指關節(jié)已攥得發(fā)白。

周瑞家的見她低頭不語，語氣驟然又轉(zhuǎn)陰狠：“別不識抬舉！你以為飛上了高枝兒，別忘了你是怎么出的府！

是誰賞你這份前程！你老子娘可都在府里莊子上呢！年下活計輕不輕松，太太可都記掛著呢。”

她說完，冷嘿一聲，不再看彩霞那張血色盡失的臉，帶著人轉(zhuǎn)身走了。

只留下彩霞孤零零地站在冬日蕭瑟的后巷里，冰涼的手指幾乎將小竹籃的藤條捏斷。

如果要勾引瑞大爺………那該怎么做？

彩霞有點想哭。